他不過嘴硬罷了,他心裏也沒數,迴頭父親會站在自己一邊麽?


    多半是不會的。


    他隻會轉身離開,就像上次自己被當成妖物關在八扇門裏時。平陽說他是妖物,佘景純哭了一聲也就走了,若不是皇殿下宣六遙出手攔阻,他早就被當成妖物弄死了。


    對,皇殿下,去求皇殿下救自己!


    趁著福叔一時疏忽,佘非忍猛力一掙,拔腿就跑.........


    ------------


    而此時,宣六遙正帶著胡不宜和阿九,準備離京。


    他這幾日如有神助,一口氣把剩下的生辰全部批完,將選好的八字遞交給了聖上宣五堯,接下去的事情由禮部接手。


    他自己得了空,阿九提議迴靈山看看,正好趁著春暖花開。他一想,也是,該去瞧瞧那條大白蟒如何了,別把人家逼到深山卻又不去管它,何況,它尾巴還有自己留下的傷口,於情於理,去探望一眼也好。


    剛出府門,迎頭碰上佘非忍氣喘籲籲地奔來:“皇殿下!”


    “非忍,你怎麽來了?”


    宣六遙上下打量一眼他,佘非忍今日穿了一件灰撲撲的粗布衣裳,上衣幾乎長至膝蓋,像是隨便取了一件仆役的舊衣穿,果真如那個書局小二說的:公子身子下人命。


    看著讓人不由得生起幾絲疼惜之情。


    佘非忍看他們像是要出門,不由得有些躊躇:“你們要去哪裏?”


    “迴靈山住幾日。你有什麽事麽?”


    “倒也......沒什麽大事。”


    “那等我從靈山迴來,你再來,可好?”


    宣六遙微微一笑,佘非忍情不自禁地點點頭。他不想點頭的,可不知怎地,就點了。可在他們離開後,兩隻腳也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


    日頭已升起老高了。


    青石板路早已沒了濕漉漉的晨露,行人來來往往。宣六遙溫聲對阿九說:“今日出門有些晚了,隻怕是來不及住客棧了。我們多買些吃的帶身上。”


    “是。”


    阿九去炊餅店、鹵肉店買了滿滿兩大包,用細細的麻繩拎著。走出店門,他正好看到宣六遙抬手摸了摸胡不宜的後腦勺,神色溫溫柔柔,一臉疼愛。


    阿九怔了一會兒才跟了上去。


    很快出了城。


    胡不宜坐在鹿背上打起了盹,睫毛烏密,蒲扇似地搭著,小嘴卻粉嫩地嘟了起來。宣六遙覺著有趣,故意抬手碰了碰她的衝天辮。


    她頓時清醒,左右張望著,烏亮的大眼睛格溜溜地,她看向宣六遙,宣六遙無辜地看她一眼,她未看出什麽端倪,正要繼續打盹,餘光裏卻瞥見宣六遙抬起胳膊,隨即自己的發辮無來由地動了一下。


    就是他碰的。


    碰了還假裝沒碰。


    胡不宜瞪著他,瞪了許久。


    宣六遙默不作聲,目視前方,不緊不慢地走著,仿若剛剛動手的根本不是他。直至心想她瞪得還不累麽?略一偏頭去看,她卻正好瞪得眼眶微紅,半滴淚水溢出,像一朵桃花惹了晨露,她狠狠地眨了眨眼睛......


    “哈哈哈!”


    宣六遙再忍不住。


    “宣六遙,你笑什麽?”


    “為師還不能笑麽?”


    “為師能笑,你不能笑。”


    宣六遙看看她,她一臉認真的模樣令他忍俊不禁:“我是你師父,為師也就是我。”


    “師父是什麽?”


    胡不宜的小嘴巴一日日地越發伶俐,卻也冒出十萬個“什麽”,宣六遙一本正經地解釋:“師父就是先生,我是你先生,也就是你師父。”


    “先生?”她疑惑地想了一想,“先生有胡子,有白頭發,你不是。”


    不就是胡子和白頭發嘛,容易得很。宣六遙點點頭:“好,等我有了胡子和白頭發,你就叫我師父。”


    “好。”


    “一言為定。”


    宣六遙伸出一隻手,待胡不宜也伸出手後,鄭重其事地勾住她的小指用力晃了三下,以示訂立契約。


    -----------


    傍晚日分,他們到了胡不宜出生時的那個村落。


    村落已荒,黑瓦間長出雜草。各家的院落裏更是草木深深,說不出是破落還是生機。幾人來到胡十七家,這裏尚算幹淨。


    且,這地方對胡不宜有特殊的意義。


    她卻隻是四處張望了兩眼,並不覺得有何特別。


    宣六遙凝視著她,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來人世的意義是什麽?他混過二十多世,總歸明白一些,大約是體驗,修行。


    體驗人世間的饑飽、窮富、愛恨、喜怒,明與暗、善與惡,待看過、放下,從混沌修行至通透,智慧才能上一層。


    胡不宜隻不過是跟著他投胎下凡追靈丹,意不在修行,但既然來都來了......卻是一來便成了孤兒,父母之愛,對她來說卻是缺憾。


    胡不宜從未體驗過,是以她不覺得是缺憾。最要緊的是填飽肚子,然後睡覺。


    床上原來的被褥自然是爛得不能用了。阿九幹脆抱出來撕成一塊一塊,當成柴禾丟進火堆。又在床鋪上墊上自帶的薄褥子,讓胡不宜先睡下了。


    宣六遙自己找了張小凳子坐在院裏,平空取了一麵銅鏡、一把梳子,一盒白糊糊的胡粉,神神秘秘地喚過阿九:“替我把這粉刷到頭發上。”


    “刷這個做什麽?”


    “等頭發變成白的,再貼個胡子,我讓胡不宜叫我師父。”


    “哦。”


    阿九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然後解開宣六遙的發束。阿九用梳子沾著胡粉慢慢地梳著,過了一會,他停下手,盯著鏡中的宣六遙低聲問道:“公子,你覺著阿九是個什麽樣的人?”


    “嗯?”宣六遙頂著半邊白發,有些詫異,“很好。”


    “好在哪?”


    宣六遙覺著他有些奇怪,側頭問道:“哪都好,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阿九垂了垂眼簾,又抬眼盯鏡子裏的他:“公子把胡不宜看成是什麽?”


    “孩子。”


    “那我呢?”


    宣六遙轉頭看著鏡子。


    鏡子裏,阿九抿著唇,臉頰緊繃著,若不是他從小淨了身,此時想必已是長起胡須,但即便臉麵光滑,他仍顯出了成人的一絲兇悍與危險,因著他的眼神陰陰沉沉,讓宣六遙想起了平陽。


    宣六遙勉強笑笑:“這麽一說,倒是我怠慢你了。”


    “在你們心裏,我本來就是個沒根的奴才,想打就打,就讓我滾就讓我滾,明明是你的錯,太後卻全算在我頭上,從來,從來,沒把我當成一個人。”


    “我替母後跟你賠罪。”


    “公子你不也一直拿我當個奴才,一條討飯的狗?”


    阿九的眼神越來越兇悍,宣六遙從來不知道他的心裏對自己懷了如此深的仇怨。隻怕他此時起了殺心,此處也算荒郊野外,殺人也不會被發現。


    宣六遙暗暗催開結界,越發溫和:“阿九,或許有什麽誤會。”


    “誤會?”阿九冷笑一聲,篤定宣六遙無力反抗,也無處可逃,“實話告訴你,我被皇太後趕出宮後,便被平陽國師收了做幹兒子,每日吃香喝辣,逍遙自在,可惜你沒用、被趕出京城,國師讓我迴到你身邊照顧你,答應等你為他所用後,再讓我迴去。可你竟活活餓死了國師,還誣他為猴妖,生生斷了我的好日子。”


    他的手臂慢慢箍上宣六遙的脖頸:“我要替國師報仇。公子......皇殿下,在你死前,還有什麽話要說麽?”


    “平陽既讓你照顧我,又為何派黑衣人追殺,你還替我擋了一箭?”


    “我怎麽知道?離京前國師根本沒有要殺你的意思。”


    “哦。”宣六遙點點頭,沉吟道,“總歸你也救過我的命。”


    阿九的胳膊頓了一頓,他開始顫抖,抖了許久,突然一咬牙,用力收緊手臂。宣六遙隻覺胸口一悶,結界能擋刀劍,避水避火,卻拗不住一個人的蠻力。他抬手抓住阿九的手臂使勁往外推,可阿九畢竟比他大了好多歲,那手臂如鐵箍似的越來越緊。


    他使勁掙紮,身子從小凳子上滑下來,一腳踢進火堆,火苗蓬地竄起老高。他想出聲,可聲音被擠在嗓子眼裏,一絲一毫無法發出,想喊小可來救命也沒了可能。


    眼前開始發黑,身子漸漸無力。


    他要死了麽?死在阿九手裏?他不信。


    院門突然被推開,一個小小的身影竄了進來。那人撿起地上一根燃燒的樹枝,狠狠地朝阿九的臉戳去。


    阿九痛叫一聲,鬆開手臂。宣六遙頓時雲開霽散,胸口暢快起來,他狠狠地吸了幾口氣,卻聽又是一聲驚慌的叫喊。


    他抬頭看,阿九正把那小人兒拎起來,重重地扔向火堆。


    小人兒的身體將火堆撞得四散,連身上也著起了火。好在他機靈,爬起身左右一張望,飛快地奔到井邊拎起水桶就往身上倒。


    嘩的一聲。


    他濕漉漉地朝宣六遙望來。


    原來是佘非忍,竟一路跟到了這裏。


    阿九自然不怕年紀更小的佘非忍,衝過去將他高高拎起直向井裏送。佘非忍捉著他的手亦是拚命掙紮,兩條腿撐在井口處怎麽也不肯下去。


    隻是兩人力量懸殊,眼看佘非忍要被塞進井台裏了。


    “啊!”


    阿九卻慘叫一聲,突然跪倒在地。他隻覺屁股劇痛,用手一摸,粘糊糊的全是血。他迴轉身,身後是持著劍的宣六遙。


    這皇殿下,終究沒當他自己人,臨了竟胳膊肘朝外拐。阿九冷笑一下,忍著痛爬起身。


    佘非忍趁著阿九不在看他,飛快地往屋子爬去,他想去屋裏找找可有菜刀,爬著爬著,眼前出現兩條腿。


    抬頭看,是皇殿下的小丫頭,她正怒氣衝衝地瞪著他。


    想必她出來得晚,不知發生了何事。佘非忍好心好意地提醒她:“別過去,他要殺皇殿下。當心他殺你。”


    殺宣六遙?


    胡不宜眼一抬。可不是嘛,阿九正兇狠地盯著宣六遙,一步步向他挪去。


    這怎麽行?


    胡不宜想也未想,兩條小短腿裝了彈簧似的,迅速衝向阿九抬腳就是一踢,隻聽哢嚓一聲,阿九慘叫著撲倒在地。她衝著他的頭又是爽爽利利的一腳。


    阿九腦袋一歪,沒了聲息。


    宣六遙怔了一會,這小丫頭力氣怎地這麽大?她隻是一隻靈狐轉世,又不是饕餮轉世,誰給了她一身蠻力?卻也太......有用了些。


    他抬手悄悄抹去眼角的一滴淚,走到阿九身邊,伸手探了探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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