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六遙乘著小可在靈山頂上尋了一處向陽的淺淺山洞,這個山洞底部平整,高約丈許,日光通透,正好可以用來放置上央坐化後的肉身。


    肉身雖沒了魂靈,卻重得如石像一般,倒也不用擔心風吹的問題。


    小可用掌爪將上央帶至山洞。


    從此,他時時能見靈山無盡風光。每日太陽從東邊升起,第一縷陽光必能照著他,也算化入天地之中,永享安樂。


    宣六遙無意間讓他自石中來,歸石裏去。


    這世間千年,也算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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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排妥當,又將靈清觀打掃幹淨,宣六遙囑小可好生看護著觀,自己帶著胡不宜和阿九馬不停蹄地下了山。


    他急著幫鐵星藍去捉那隻黃毛猴。


    可先得把胡不宜安頓好,他隻能將她帶去晚晴宮。


    “母後。”他風塵仆仆地出現在傅飛燕麵前。


    傅飛燕先是高興了一下,然後看到他手中牽著的胡不宜。那是個兩三歲模樣的小丫頭,大眼睛黑亮有光,小嘴唇如鮮嫩的莢豆,臉頰嘟嘟地往外扯著,長得嬌俏可人。兩根衝天辮,一身薄粉襖,打理得清清爽爽。


    見了人也不請安,隻仰著臉看她,渾不怕人。


    “誰呀?”她疑惑地問。


    “她......上央先生的孫女。先生仙逝了,無人照看,暫且放在晚晴宮裏養可好?”


    “哦.”傅飛燕一驚,“先生歿了?”


    “是。”


    她默然半晌,惆悵地歎一口氣:“原本還覺著把你弄迴宮有些對不住先生,這下......那就讓這丫頭住下吧,她叫什麽?”


    “胡不宜。”


    “狐不疑?”傅飛燕覺著上央是修道之人,用的是玄名,孫女自然也是,雖不太明白,但仍讚了一句,“好名字。”


    話音剛落,隻聽宮女們一聲驚叫。


    兩人循聲望去,下巴殼子差點嚇掉。


    胡不宜趁他倆說話之時自己跑開玩耍,此時正吊著一隻仙鶴的脖子使勁往下拽,那鶴被拽得腿一軟,生生地跪了下來。她立時撲上它背,抓著羽翅抬腿往上爬。那鶴撲棱著,嗓子眼裏咳痰似的“庫庫”直叫。


    另一隻鶴先逃開去,此時見同伴受欺,返身要啄她眼睛。


    胡不宜眼一閉,臉一扭,一伸手捏住那隻仙鶴的長嘴狠狠一扭,自己的身子往下一趴,那鶴被拉得脖子擰轉,“庫庫”喘了兩口氣,撲通側倒在地,兩條細腿不停抽搐。


    宣六遙趕緊撲過去,幫她一起捏住仙鶴嘴:“你讓開。”


    “噢!”胡不宜爽快地鬆開,撐著手嘿地跳了一下,隻聽膝下一聲哀鳴,先前的仙鶴也開始抽搐,形狀極是可憐。


    “娘娘,娘娘!”


    宮人們突然向傅飛燕湧去。


    宣六遙迴頭一看,傅飛燕氣得捂著胸口直往下哧溜。哎呀,這可是她的寶貝仙鶴啊!他立時醒悟過來,鬆了鶴一把將胡不宜抱開,奔到傅飛燕處替她撫背:“母後,你別生氣,她還是個孩子......”


    傅飛燕狠狠地喘了兩口氣,低聲恨道:“若不是先生的孫女......哼!”


    看來這次謊話編對了,宣六遙暗鬆一口氣,點頭附合:“是,當初先生為我付出許多心血,我們也該迴報......”


    話未說完,又有宮人驚唿。


    忙抬頭看,那叢疏竹處有一根被壓低的竹子正從地麵唰地彈向空中,狠狠地打在另幾根竹上,頓時嘩地一聲,竹叢亂晃,竹葉亂飛。兩隻剛起了身的仙鶴嚇得四處亂竄,有幾個宮人也遭了殃,被它們的長嘴頂得滾了幾滾。


    眾人滾的滾,逃的逃,各各尖叫著,亂作一團。


    胡不宜在離竹叢一根竹長的地方直起身,笑得拍手跺腳,嘎嘎嘣脆。


    傅飛燕珠淚半含,痛苦地擠聲問道:“先生的人情,我要還到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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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輩子。


    饒是傅飛燕心不甘情不願,宣六遙仍是把胡不宜留在了晚晴宮,自己去八扇門找鐵星藍去了。


    “如何?找著那猴了嗎?”


    “額......”鐵星藍遲疑著。


    “怎麽了?”


    “我們順著血跡一路尋找,找到了國師府的後巷。”


    “然後呢?”


    “沒了。”


    “沒了?”


    “是。”


    兩人互視一會,那猴,是進了國師府了。


    “沒進府裏查?”


    “看門的人說國師受了風寒,病重不能見人,也不讓我們進去。”


    鐵星藍有些鬱悶,平陽國師掌管八扇門,又提拔了他,他自然不能拂了國師的麵子硬要闖進去,但眼見就要追到真兇,國師府卻如一個金鍾罩似的,將兇手牢牢地護在裏邊。


    “走,你帶上人,我跟你一起去。我奉旨查案,諒他們不敢攔我。”


    鐵星藍卻不動:“這不跟國師結仇了麽?”


    “老子不怕......”宣六遙脫口而出,卻立時意識到他是不怕,可鐵星藍怕,“罷了,我自己去。”


    他轉身就走,離開八扇門匆匆往國師府趕,卻聽身後腳步紛雜,迴身一看,鐵星藍帶著十數個捕快追了上來。


    宣六遙挑挑眉:“我一個人去就行了,你不必為難。”


    “查案是鐵某的本份,若是連自己的上司都不敢查,我也不用做這總捕,隨便去哪裏討口飯吃好了。”


    宣六遙笑笑,正要拍他的手臂以示鼓勵,鐵星藍卻已大步越過,捕快們跟在後頭,唿啦啦鴉陣過似的,將他一人落在後邊。他低頭看看自己的一雙小短腿,擺動雙臂,飛快地追趕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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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殿下,鐵大人,真是對不住。國師吩咐,養病期間任何人不得打擾。”


    國師府的管家在半開的門縫後點頭哈腰。


    宣六遙拿出聖旨,“兇手的痕跡進了國師府,若是國師與此案無關,還請行個方便。八扇門早日捉到真兇結案,國師也卸了一樁心事,於公於私都是好事。若是查不清楚,隻怕此事還牽連到國師,那國師更要配合查案了。”


    “那請皇殿下稍等,小的去迴報一聲。”


    “好。”


    不多時,國師府的大門打了開來。鐵星藍帶著捕快們直奔後宅。


    宣六遙第一次進國師府,也被這裏的遼闊和眾多樹木驚著了。這簡直就是一座平坦的山頭。此時雖是寒冬,林子裏卻處處擺著炭盆,暖意盎然,以至還結著累累鮮果,香氣四溢。


    他於低矮處摘了一隻梨,隨口一咬,果肉入口即化,果汁洶湧甘甜。


    嗯,好吃。


    他幹脆站在樹下專心吃果,又讓家丁采了好些放在布袋裏,待鐵星藍搜了一圈迴來塞到他懷裏:“帶迴去,給大夥發年貨。”


    “哦。”布袋子沉重,鐵星藍懵然抱著它,“沒找到。”


    “血跡呢?”


    “沒有。”


    兩人沉默一會,看來這猴不是誤闖,平陽是有心包庇了。


    宣六遙盯著手中的果核,心想,八成這是平陽豢養的一隻兇猴。


    “屋裏搜了麽?”


    “沒。”鐵星藍有些赧然。剛才說得大義凜然,鐵骨錚錚,到頭來仍是有些膽慫。


    “我一個人進去看,你在外頭盯著些,別讓我出事。”


    “是。”


    宣六遙用聖旨逼著管家開了各個屋門一一看過,沒有黃毛猴,沒有血跡,連一根猴毛也不曾見著。


    隻剩平陽睡覺的兩間屋了。


    管家攔在門前:“皇殿下,小的萬死不敢再讓您進去看了。”


    “你想抗旨?你抗旨,丟的不是你一個人的命,還有你全家老小的命,國師也要被你連累。”宣六遙語氣輕鬆。


    管家的臉色變幻不定,終於,他咬咬牙彎腰作揖:“小的萬萬......哎喲!”


    他瞪著宣六遙,剛宣六遙抬腿踢了他一腳,此時也正抬眼瞪著他。半晌,管家突然往旁邊一滾,抱著膝蓋痛唿起來:“疼疼疼......疼死我了......”


    他一邊撒潑打滾,一邊忐忑不安地瞄著宣六遙大剌剌走進屋,心裏也不知這招能不能逃過平陽國師的責罰。


    屋裏清靜得很,也雅致得很。


    地上鋪的玉石,桌椅櫃櫥用的檀木、烏木、沉香木,正屋牆上掛著一幅畫,畫上不是風景、不是仕女,是一個有些佝背、迴頭駐望的老頭,老頭氣勢從容,仙氣暗藏。


    裏屋的雕花大床半垂帳簾,簾後安安靜靜。


    因為那安靜,讓宣六遙的心呯呯跳了起來。


    這簾後,要麽是平陽,要麽是平陽和那隻兇猴。他突然後悔,怎麽沒讓鐵星藍掘地三尺,說不定黃毛猴死了被埋了呢?


    死不死的,好歹讓他心裏有個數,搞得他此時也不知要麵對幾個對手。


    他深吸一口氣,催開結界,握緊朔月劍慢慢走至床前,猛地拉開帳簾——很平靜,沒有猴撲出來,連根猴毛也無。


    隻有形容枯槁的平陽躺在寬大的被子下,隻露著頭,身形小得如同一個孩童。他半睜著眼虛弱地看著宣六遙,果然是病得很重的模樣。


    宣六遙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訕訕問道:“國師,身子如何了?”


    平陽遲緩地轉了轉眼珠子,沒有說話。細細看,他的眼珠已變成灰褐,幾乎要行將就木。


    “那......國師好好養病,本宮告辭。”


    宣六遙掃視一圈,在偌大的床上,小小的平陽顯得如身處曠野,竟顯出幾分可憐來。宣六遙想了想:“國師,我先生......在我下山時已仙逝了。”


    平陽的喉嚨裏發出“咯”的一聲,他緩緩從被下伸出手......手上皆是黃毛:“走,走了?”


    聲音顫抖。


    “是,走了。”


    “傻子,吃了人血.....就能延壽......他......為何......”


    宣六遙輕輕掀開被,扒開平陽的內衫,他滿是黃毛的胸口用白布裹得嚴嚴實實,白布上洇著血跡。宣六遙替他重新蓋上被,輕輕說道:“先生走得很平靜。”


    “傻子......傻子......”平陽喃喃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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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六遙走到屋門口,吩咐仍抱著膝蓋坐在地上的管家:“去置一副棺材。”


    管家張著嘴呆望他片刻:“要什麽價位?”


    “隨意。”


    “是。”


    管家一骨碌爬起身,急匆匆地帶了幾個家丁出去了。很快地,一副看著還不錯的棺材運了迴來,宣六遙敲敲棺身,空空作響,顯然木料並不咋地。


    他才不介意,把鐵星藍叫進裏屋,讓他幫忙將平陽抬進棺材。


    鐵星藍看著尚在喘氣的平陽,大驚失色。他壓低聲音:“確定?”


    “你放心,我會等他咽氣後再蓋棺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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