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星藍揮了揮手,“哐”的一聲鑼起,剛剛還竊竊聲、嘻笑聲、猴叫聲嘈雜紛紛的場地刹時安靜下來,眾人和猴的目光聚集在宣六遙和鐵星藍身上。


    “脫衣--”一旁的令官喊了一聲。


    眾人楞了一下,放下猴,紛紛開始脫衣裳:帽子、皮毛大衣、棉外衣......


    鐵星藍瞥了瞥令官。


    令官意識到自己喊得不清不楚,重喊一聲:“猴子脫衣,人不用脫--”


    眾人又是一楞,紛紛穿上衣裳:棉外衣、皮毛大衣、帽子......然後扒下猴子的衣服,猴子的一身皮毛被露了出來。


    場上的猴子品種不同,顏色各異,有幾乎全身金黃的獼猴,有灰混黃的赤猴,有綠雜灰的長尾猴,還有長得稀奇古怪的紅臉猴、全身漆黑頂著一頭白毛的不知什麽猴......


    大小也不一樣,有的幾乎與人同寬,有的瘦小正好抱在懷裏,最小的被捧在手心裏,用茶碗盛著。


    如此盛況,怎能缺了佘非忍?


    鐵星藍早已差人將他拎了過來。此時他一把將佘非忍拎上寬椅,讓他站在宣六遙身側:“佘小公子,你認一下,哪隻跟你夢裏見著的相像?”


    佘非忍跟他們一樣,也看花了眼:“太多了,看不清。”


    他伸長脖子,隻見猴頭、人頭混雜一起,都睜著眼睛瞧著他,看久了便覺得人、猴長得一樣,連?雄都難辨。


    唯有人群前頭站著的一個八九歲的稚童,睛如點漆,清清亮亮,怎麽看都是個人。他的手裏牽著一隻黃毛猴,看那顏色大小,與夢中所見頗為相像。不過那黃毛猴乖乖順順地站在稚童身旁,眼神看著很是溫和。


    隨著佘非忍的指點,很多不夠黃的猴被一一放了出去。到最後隻剩下那個稚童和他身邊的黃毛猴。


    眾捕快們圍成一圈,審視著他倆。


    這隻猴子的全身毛發在陽光下通體金黃,潤澤柔軟,身量比稚童矮一些,若是把尾巴拉直,正好是佘非忍夢裏見過的模樣。


    門役將名單遞上,被放走的猴主人的名字都被劃掉了,通篇幾張紙上,隻剩下一個完好的:封玳弦。


    封玳弦?


    這名字怎地有點耳熟......哦,傅飛燕跟他提起過,封宰相家的四小姐,原本想替他提親來著,沒想到梅紫青也看中了的那個。


    宣六遙定神一看,那稚童雖是男童的打扮,卻是細皮嫩肉,骨架均勻,再細看,耳垂上還有細細的耳洞。想必是她了。


    模樣倒是不錯。


    鐵星藍低頭直視封玳弦,他身量高大,尤其一雙與眾不同的灰藍眼睛頗能嚇唬人。她卻不驚不慌,手裏握著黃毛猴的牽繩,站得筆直。


    鐵星藍逼視著她:“這猴是你的?”


    “是。”


    “知道我們為何留你下來麽?”


    “聽說是出了一樁殺人案,疑是猴子咬死。”


    哎?


    消息走露了?


    鐵星藍有些意外,環視一圈場上衙役,心想查查哪個走漏風聲。眼下他隻能無奈地點點頭:“既然你知道了,那就說吧,誰指使的?還是你的猴自己溜出去的?”


    他慣於這樣逼問嫌犯,看他們被突然扣上罪名後的反應。


    封玳弦很是平靜:“大人,孫小空性情溫順,且一直在我身邊,人不是它殺的。”


    “孫小空?”


    “是,它的名字。”


    “哦。性情溫順,可否在場,這都是你的一麵之辭。審了才知道。”鐵星藍慢吞吞地說道。


    封玳弦的眼裏總算有了些遲疑:“如何審?”


    “問的好。”


    鐵星藍招招手,身邊有人遞上一根皮鞭。


    啪!


    一聲脆響,鞭影直朝孫小空而去。


    剛剛還很溫順的黃毛猴尖叫一聲,身子驀地往後一縮,長臂一展飛速抓住鞭梢,它怒視鐵星藍,嘴唇翕動,兩顆尖尖的獠牙嗞出一地碎花,配上低伏的耳朵,有多猙獰就有多猙獰,有多兇狠就有多兇狠。


    在場的衙役無不色變。


    “孫小空!”


    封玳弦大喝一聲。孫小空慢慢收起兇狠的神色,鬆開鞭,全身豎起的黃毛也慢慢順服。


    “這就是你說的溫順?”鐵星藍的眼裏顯出譏諷,不待封玳弦迴答,扔了皮鞭氣勢恢宏地喝一聲,“拿下!”


    一張細網無聲無息地當頭罩下。


    孫小空餘光中見有影襲來,縱身一躍,欲替封玳弦擋住,卻正好衝進網中。那網猛地收緊,無論它如何撕咬,卻是越收越緊,直到孫小空被蜷成一個球,額頭抵著膝蓋,可憐巴巴地斜眼往外瞧著封玳弦。


    封玳弦大吃一驚,趕緊上前撕扯細網,可她也看出來,越撕扯,網收得越緊,孫小空越難受。她氣得嘴唇發抖:“你們八扇門就是這麽辦案的?你可知道我父親是誰!”


    鐵星藍眯著眼笑笑:“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父親是誰?我奏與聖上,看看是哪個官員敢無視大梁朝的律法?”


    “大梁朝的律法讓你隨隨便便抓人......猴了嗎?!”


    “八扇門辦案,豈容你一個小子橫加攔阻。再鬧,你就陪你的猴一起坐牢吧。關一個是關,關兩個也是關。”


    封玳弦止了聲,抱著孫小空仰臉瞪視鐵星藍,眼裏湧上了晶亮的淚花。


    宣六遙看著有些不忍,正要上前和稀泥,鐵星藍卻轉了臉色,一臉溫和地對封玳弦說:“小丫頭,也不是說你的猴就一定是殺人兇手,但它有嫌疑,在洗清嫌疑之前就得先關著。你呢,先迴家去。”


    “我不迴。”


    “好,好。你陪著也行。走,我帶你們去牢房。”


    鐵星藍就這麽帶著封玳弦進了先前關佘非忍的那間牢房。佘非忍站在宣六遙身側,遙望著他倆的背影喃喃自語:“不會要把我跟那隻猴關在一起吧?那可完了,萬一它把我撕成兩半該怎麽辦?”


    宣六遙忍俊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後腦勺:“那我去問問鐵總捕頭怎麽辦?”


    佘非忍隻覺腦後傳來一陣舒適與溫暖,連著心裏也覺著了難得的熨貼,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曾有過同樣的安定。他忍不住抬頭注視這位少年皇殿下,心裏朦朦朧朧生起一個念頭:想和他在一起。


    想追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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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山。


    西院有煙嫋嫋升起,那煙輕薄潤白,聞之鬱香。上央盤坐在院中,閉著眼,聞著檀香,直覺神仙也不過如此。


    嗵!


    呯!


    身旁時不時有嚇人的動靜。


    上央仍是一動不動,嘴角含著笑——神仙的日子,都沒這麽熱鬧。但他仍是忍不住睜開眼偷偷地看。


    原來那竹球沒了。


    胡不宜很快找著了新的球。


    那球呈灰黑色,摸著粗糙且齊整,水波狀的鱗片在日光下發著柔和而心酸的光。球上更是長出兩隻長角,方便胡不宜隨時拎起扔出。


    咣!


    又是一聲巨響,隨即嘩地一聲,似泄了一道瀑。


    上央坐不住了,扭身往西牆望去。那隻原本裝滿了水,水上有睡蓮,蓮下有遊魚的水缸,此時破了一個好大的口子,正嘩嘩地往外流水,明晃晃的,晃酸了他的眼。


    小可在水裏舒展開已經在西院各牆各地撞了大半日的軀體,好好地吸了一口水,又迅速蜷成球滾出缸外,它怕動作慢了胡不宜不高興。


    胡不宜卻沒去撿它,轉身往東牆奔去。


    東牆上靠著一隻竹梯,那梯,是上央用來俯視宣六遙院子時用的。顏色碧綠,梯子的頂端生著兩根細藤,隨意地繞在梯上。


    胡不宜的個子都不夠兩根梯梁高,她卻抓著梯梁,抬著小腳吭哧吭哧地往上爬。那細藤慢慢舒展,悄無聲息地繞上她的腰,卻也不扯著,任由胡不宜初生牛犢不怕摔地爬著。


    小小的身子終於爬上牆頭。


    她衝著東院嗷嗷地叫了兩聲,卻無人迴應。院裏幹幹淨淨的,卻也空蕩冷清,宣六遙還沒迴來呢。她失落地站了一會,低了頭準備下去。


    一看,不得了!


    這麽高!


    她大驚失色,心一慌、手一鬆,身子一仰直直地往後栽去。天地在眼前顛了個倒,背上一硬,是撞上了竹梯的梯梁,頭朝下地哧溜滑去了。


    嗷!


    一道灰黑影子直竄而來。


    胡不宜剛與小可驚惶的眼神對上,隻覺腰間一緊,身子往上穩穩一抬,自己又好端端地站在梯梁上了。她鬆了口氣,摸摸腰間纏著的細藤,想來正是它,救了她一命。


    既然有細藤護法,胡不宜不再猶豫,兩手往上一伸,腳往後一滑,噔噔噔,順著梯子直滑而下——誰願意費那力一腳一腳地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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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央招招手:“宜寶,過來。”


    看來還得不錯眼地看著她。那細藤又不是妖精,若沒有他施法,哪能這麽貼心地護上護下護一生呢?


    他隻有再使一法讓她安靜下來。


    一揮指,東牆上的竹梯倒下,露出整一麵幹淨的牆來。


    牆上出現半片濃綠森林、藍白天空,還有如雞蛋黃般橙黃溫暖的太陽。接著,森林邊現出一塊巨石,石上閃著星星點點的光芒,漸漸地,出現一道寬深的縫隙。


    太陽隱去,星辰漸現,渾圓的月亮在那天際顯現。石頭的縫隙越來越寬,從裏頭伸出一隻金黃的手掌來。


    胡不宜被不知不覺地吸引,定神地望著牆麵——金黃的手掌在石頭外試探著撥來撥去,接著,又伸出一隻手掌,一樣的金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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