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照著,他覺著整個身子暖意融融。很久以來,他都不曾有這麽舒適的時候了。


    真好。


    他心中輕歎。閉上眼睛,就能覺著母親朱紅顏站在旁邊,溫柔地看著他,眉目如畫。


    “母親。”他低低地呢喃一句。


    朱紅顏隻是微笑著看他,眼中滿是不舍,突然她臉色一變,悄無聲息地消失了。隨即後頭傳來輕微的沙沙聲。


    有人在慢慢走過來,空氣中似有一陣涼氣。佘非忍的背上不禁豎起一層寒毛,他警醒地睜開眼睛,想要坐起。可是趴在馬背上太舒服了,身子懶懶的不想動彈。


    想要動彈也來不及了。


    啪!


    聲響鞭落,背上傳來一陣劇痛。


    他痛唿一聲,滾落下馬,上午被鞭笞的傷口尚未痊愈。他忍著痛從地上坐起。


    朱青顏拎著馬鞭,一手叉著腰,冷冷地居高臨下地看他:“我讓你照顧果騮,不是讓你享樂來了。玩物喪誌你不懂嗎?”


    佘非忍背上火辣辣,眼裏也火辣辣。隨即眼前一道影子閃過,腿上又吃一鞭。


    朱青顏的喝斥越發嚴厲:“怎麽,訓你一句還不樂意了?敢瞪我?”


    就瞪她了!


    他似乎覺不到身上的疼痛,隻是恨恨地看著她。朱青顏越發生氣,又是一鞭:“還瞪?”


    對,還瞪。


    似乎母親仍在身邊瞧著他一般,他不能服軟丟了她的臉。


    簡直是反了。


    朱青顏氣瘋了,鞭子劈頭蓋臉地抽過去:“還瞪?現在可沒人替你撐腰了,你神氣什麽!”


    -------------


    若不是素梅的攔阻,或許此時他已經被打死了。


    他趴在小屋的床上,眼淚滾滾而下。剛剛素梅替他塗了傷藥,還囑他晚上去朱青顏屋裏,勸他忍耐,說什麽等二公子出生了,主母就沒有心思多管他了。


    他也要快些長大,長大了,朱青顏就不敢欺侮他了。


    到了中午,他忍著痛去廚房領了飯菜,下午又綁著米袋子在屋邊走來走去。最起碼往後若是朱青顏打得太狠了,他還能逃得快一些。


    天色黑了。


    佘非忍忍氣吞聲地去了朱青顏屋裏。


    用來洗腳的木盆裏是空的,他又去廚房取熱水和冷水,調和在水盆裏,等水溫差不多,他端著比自己的身子還寬沉的木盆,像個仆人一般送到朱青顏跟前。


    朱青顏動也不動。


    佘非忍挪過去,替她脫下鞋襪,又把她的腳放入水裏。她的腳有些窄長,白白嫩嫩,煞是好看。這雙好看的腳卻從水裏彈了出來,啪的一聲打在他臉上。


    “你想燙死我啊!”


    佘非忍抹抹被打濕的臉:“對不住母親,我再加些冷水。”


    -------------


    朱青顏的腳總算安生地泡在水裏,佘非忍蹲在盆邊小心地搓著,提心吊膽地,不知她何時又發神經刁難他。


    她卻幽幽地說:“非忍,你怪不怪姨母?”


    “孩兒不敢。”


    “不敢?”


    “不,孩兒不怪。”


    半晌,頭頂傳來一聲輕笑:“我不信。”


    佘非忍咬咬唇,沒有說話。


    “我也不想打你。你是我姐姐的寶貝兒子,我疼都來不及,怎麽舍得打你?我打你......是為了你好。”語氣幽幽,聲音越來越低。後半句幾不可聞。


    “是,母親。”


    不知朱青顏此時是什麽樣的神情,佘非忍低著頭,隻小心地在水裏捏著她的腳掌。他心裏恨她,但也不想橫生枝節。


    偏偏朱青顏似乎嫌他太溫順,失了樂趣。她抬起光潤嬌嫩的雙腳欣賞著,有些得意、有些自憐地歎道:“真替姐姐可惜。”


    總算勝過姐姐了。


    提起她時,心裏不用豔羨和說不出口的嫉妒,終於可以垂著眼去可憐她,可憐她的寶貝兒子了。


    她移開腳看佘非忍,他正蹲在木盆前,低著頭,低得她看不見他的神情,隻見他一雙小手緊緊地握著盆沿,總歸他的心裏是有氣的。


    若這是個別人家的陌生孩子,說不準朱青顏會憐憫他。


    可惜他不是——他是輕視過自己的外甥,是推死她母親的臭小子,是讓姐姐再不疼她的罪魁禍首。


    “楞著做什麽?替我把腳擦幹,不怕我著涼了麽?”


    “是,母親。”


    佘非忍按著素梅的指點,用軟布包住朱青顏的雙腳擱在小凳上。又挪開木盆,將她的一隻腳放到自己的膝上,再取掉軟布用力地按壓腳底。


    原來捏腳不是在水裏捏捏就好。


    朱青顏又百般挑剔:“太輕了,像個軟骨頭。”


    “是。”


    “噝,這麽重做什麽?故意的?”


    “對不住母親,我按輕一些。”


    “不要太輕了。”


    “是。”


    無論她怎麽刁難,佘非忍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再反抗。她覺著有些無趣,一時沉默了下去。


    可沉默久了,朱青顏便覺著心裏怪怪的,像是有一種愧疚要從心底裏像水草一樣地爬出來。可她為何要愧疚?她要把以往受過的氣都還給他們。


    “非忍,姨母是真為你好。你學會了捏腳,將來若是能攀個高枝,娶個千金小姐迴來,你還好這麽侍候她,把她侍候高興了,說不準她娘家還能幫你升官加爵。若是攀不了高枝,你又沒有功名,這也算一門手藝,出去總能有口飯吃。你說是不是?”


    簡直是瘋言瘋語,對一旁的素梅也聽不下去。


    更何況佘非忍。


    他即便沒了生母,也是佘家的嫡長公子,再攀高枝那就是皇親國戚,即便不是,將來也是要繼承家產的。除非佘家破落,或是他被逐出去。


    朱青顏是佘家主母,想必不會詛咒佘家敗落,那便是心裏存了獨吞佘家家產的意思。


    佘非忍很賣力地按著她的腳底,很想在她腳底板摳出幾個洞來,嘴裏卻迴了一句:“是,母親。”


    “行了。早些迴去歇息吧。夜裏頭記得給果騮喂草,阿柴睡在馬房,他會跟我通報你夜裏可曾去了。”


    “是,母親。”


    佘非忍端起沉重的洗腳盆往外走,正好遇上從外頭進來的佘景純。


    “父親。”


    他停下請安,手裏始終端著木盆。他是故意的,父親總算親眼看見他是怎麽被朱青顏使喚的了。


    佘景純卻隻是微微皺了皺眉,繞過他走了進去,似乎根本沒看到本不該出現在他手上的木盆。


    一瞬間,失望與驚怒湧上佘非忍的心頭。他一鬆手,哐,木盆脫手而下,濁水嘩地潑濕半邊地麵。他一轉身,直撲朱青顏膝前:“母親,母親我不是有意的,饒了我吧!別再打我了,再打我要死了!”


    他渾身發抖,滿臉倉惶。


    “母親,孩兒不是有意的,是洗腳盆太重。看在我用心替您捏腳的份上,您別打我,我以後一定小心。夜裏我不睡了,我就睡在馬廄裏,絕不忘記給果騮喂草。母親您放過我吧!”


    佘非忍號啕大哭,哭著哭著,眼淚噴礡而下。


    他真的傷心了。這些日子他在自己家裏受的苦,還要這麽迂迴曲折地告狀,夠委屈了。


    更委屈的是,


    佘景純竟然並未如他預料的那樣關心他和斥責朱青顏,而是和她一起,一臉奇怪地看著他,仿若早已看穿他拙劣的戲份。


    半晌,朱青顏無辜地望了一眼佘景純,委委屈屈地說道:“夫君,既然非忍不能體會我們的苦心,要麽算了吧?”


    “說什麽呢,”佘景純溫和地迴道,“子不教,父之過。朝廷事務繁多,我無暇抽身,隻能讓你受累。以前你姐姐對他太過嬌慣,如今再不管就晚了。他這點小聰明,我這個當父親的還看不透麽?你放心管教吧,再怎麽嚴厲也不為過。”


    佘非忍似乎聽到了自己心髒的碎裂。


    他恍恍惚惚地出了朱青顏的屋,失魂落魄地迴到黑漆麻烏的小屋。雖然沒有點燈,他仍能看清屋裏的陳設,簡陋,破舊,灰暗得讓他透不過氣。


    他抽出床單,連撕帶剪成數片布條,又將布條一根根係起,係成一條長繩。長繩甩到梁上,再垂下來,打個結,便成了一個索命的繩套。


    他站在凳子上,把下巴搭進繩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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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山。


    靈清觀。


    “宜寶,來看爺爺的煙花啊!看,看這裏!”


    上央不記得自己有多少次爬上牆頭,向隔壁的胡不宜發出邀請。他再也沒拿出過像樣的稀罕寶貝,隻會變煙花,變來變去,也就花鳥蟲獸這種些玩意兒。


    她也看厭了,聽著唿喚隻是抬了抬頭,隨即又去撕手裏的紙片。


    滿院飛紙。


    白花花的碎紙片隨意地散落著。胡不宜身側還有一遝的紙,正等著她用靈活的小手一張張地撕碎。這些紙,是宣六遙和阿九砍了竹,熬了漿,一張張篩出來晾幹成形的。


    每一張都得來不容易,眼下就這麽被她輕輕巧巧地撕碎、扔散。


    簡直是暴殄天物。


    上央嘖嘖搖頭,手指尖一晃,院裏的碎紙慢慢旋轉,像一小簇龍卷風似的,慢慢悠悠地旋到胡不宜身邊。


    她果然被吸引了。


    紙卷一滯,變成了兩頭翹起的彎月,一頭還伸出兩個直楞楞的角。


    “宜寶坐上去。爺爺給你搖木馬。”


    胡不宜二話不說扔下手中的紙,飛快地跨上紙木馬。搖啊搖,搖啊搖......搖到外祖母橋。


    “嘎嘎,嘎嘎--”她開心地大笑。


    宣六遙聞聲出屋,看著坐在紙木馬上前仰後合的胡不宜。


    “六遙,你說宜寶什麽時候會叫爺爺?”上央一邊晃著手指,一邊站在牆頭後揚聲問他。


    宣六遙迴道:“那得問她自己。”


    “問她自己?”


    “是,我也不知她什麽時候會說話。”


    噗。


    上央一口法氣泄掉,紙木馬失了法力,瞬間還原成千百張碎片,害得胡不宜一屁股跌在地上。咳,咳......三、二、一,準備——開哭?


    宣六遙一把抄起她:“胡不宜乖,不哭不哭......”


    難得地,她咳了兩聲便止了聲。


    原本已經溜走的上央又冒上牆頭:“六遙,莫如你施個術讓她早些開口說話。我想聽她叫爺爺。”


    宣六遙正像抱柴禾似的,吭哧吭哧來迴晃著胡不宜,畢竟她現在長高了,他不能像以前那樣將她抱在臂彎裏。他抬頭看著上央,一臉為難:“我先替她叫您幾聲爺爺可好?”


    “算了。”牆頭立時空空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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