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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為,乾叔隻是asa家族企業的一個管家,一個配角,一個旁觀者,我萬萬沒想到,這個通常隻出現在asa電話裏的人,這個跟我僅有幾麵之緣的人,竟然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我震驚了,愣了半天才說:“你確定?”


    其實這是一句廢話,既然紮卡能說出“乾叔”這個名字,十有八九是真的。


    紮卡說:“我都這樣了,還有必要誆你嗎?”


    四爺問我:“乾叔是誰?”


    我說:“我說過的,asa家的管家。”接著我又問紮卡:“他為什麽要害我們?”


    紮卡說:“我隻是拿錢跑腿兒的,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麽。好了,你該履行你的承諾了。”


    說完,他把煙扔在地上,輕輕踩了踩,然後坐下來,端正了一下姿勢,輕聲說:“旁邊有石頭。”然後就閉上了眼睛。


    他好像瞬間老了十歲。我蹲下來端詳著他的臉,一瞬間冒出了很多問題——他來中國多少年了?他還會說老撾話嗎?他出生在老撾哪個省?他的童年是什麽樣子的?他父母還健在嗎?


    我轉頭看了看,旁邊果然有一塊石頭,像足球那麽大,看來他早就物色好了自殺的工具,隻是自己動手不方便,也狠不下心。


    我抬起右手,對著他的腦袋做了個開槍的手勢:“嘭。”


    紮卡皺了一下眉頭,然後他抬起眼皮看了看我:“你耍我。”


    我站起來,對他說:“你給的勞務費不夠。”然後轉身對四爺說:“讓他自生自滅吧。”


    沒想到四爺直接把那塊石頭抱了過來,說:“我們做個順水人情,又當為民除害了。”


    我攔住了她:“你殺了他會惹上官司的。”


    她說:“我不怕,你給我讓開。”


    就在這時候,十幾米遠的地方突然出現了一個人,他穿著一身灰色的工裝,背著個挎包,正慢悠悠地走過來。他好像看不見我們,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著。


    我脫口而出:“我爸”


    四爺抱著石頭愣住了:“在哪兒?”


    我沒有說話,緊緊盯住了這個創造了我生命的男人。這是哪一年的情景?1996年?


    很快他就走到了我們跟前,他的影像穿過了四爺的半拉身子,朝著地洞深處走去。


    我馬上跟了上去,一邊走一邊對四爺說:“快快快,跟我來!”


    四爺把石頭扔在地上,快步追上來。我們把紮卡丟在了那裏,就像遺棄了一個破舊的電腦鍵盤。


    我遠遠地觀察著我爸的背影,雖然這個影像跟錄像沒什麽區別,但我就是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就好像他真的存在一樣。


    父親似乎並沒有什麽目的,他一邊慢慢朝前走一邊打量著旁邊的洞壁,似乎在尋找什麽蛛絲馬跡。


    我的身高、體態和走路的姿勢都跟他太像了,我很想大喊一聲:爸,你迴頭看看啊,我都長這麽高了但是我知道他是不會聽見的。


    父親好像為了跟我多待一會兒,他一直頑強地呈現著,並沒有消失的跡象。


    我帶著四爺跟著他繞來繞去,始終沒看到他有任何舉動。四爺看不到,她時不時就問我一句:“他還在嗎?”


    我每次都迴答她:“在!”


    終於,我們跟著他來到了那個虹吸管的空間,這時候小差和老滬已經離開了,父親突然從懷裏掏出了一樣東西,開始左顧右盼。


    我站在離他三米遠的地方,屏住了唿吸。


    四爺看不見我能看見的東西,我看哪兒她就跟著看哪兒。


    我爸蹲下來,在石壁上敲了敲,接著他抽出了一塊石頭,把手裏的東西塞了進去,然後又把石頭堵上了。


    做完這一切,他心滿意足地直起身子,突然迴頭朝我和四爺的方向看過來,似乎看到了我們,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我一驚,難道我們互相看見了?


    我正要說話,他倏地就不見了。


    四爺看了看我,問:“怎麽了?”


    我沒有迴答她,而是快步走過去,來到洞壁前摸了摸,果然找到了那塊石頭,幾下就把它抽出來了,裏麵有個很小的空間,擺放著一架小小的燕舞牌雙卡收錄機。在這樣潮濕的地方,收錄機上居然沒有一絲鐵鏽。


    我把手電筒對著它,按下了播放鍵。


    收錄機發出了一陣磁帶轉動的聲音,它竟然還能使用。接著,一個陌生的聲音就從裏麵傳出來:“我是核工業404廠的高級技師趙一清”


    


    趙一清的父母都是北京人,純粹的知識分子,他們成了第一批進入404的職工。


    1967年,趙一清在404出生,上學。


    404裏有完備的小初高教育係統。


    1985年,趙一清正在備戰高考,家裏卻迎來了動蕩之秋——先是母親生病,404醫院無法確診,最後送到了北京,結果她剛剛住進醫院就去世了。父親深愛著母親,從此一蹶不振,偏偏又因為工作上的嚴重失誤,被取消了職稱,變成了一線工人


    厄運還沒有結束,那天,他父親跟往常一樣騎著自行車去上班,下班後卻再也沒有迴來。


    趙一清等啊等,等來了三個穿中山裝的人,帶頭的那個人趙一清見過,他是父親的領導,平時總是很嚴肅的樣子,趙一清有點害怕他。


    趙一清這才知道,他父親趙海邊在地下作業的時候,離奇地失蹤了,目前正在全力搜尋中。


    接著,領導把趙一清帶到了刑場附近,那裏有個工地,很多工人都在挑燈夜戰,進行挖掘工作。


    趙一清一直等到淩晨,還是沒有任何父親的消息


    從那以後,他再也沒見過父親。


    陸續有人來慰問,包括鄰居、父母的同事、領導趙一清什麽都聽不進去,他想不通一個大活人怎麽會憑空就不見了?還有,地下到底有什麽,父親為什麽要到那裏去?


    他問了很多人,始終沒有得到確切的答案。


    404就像一架巨大的機器,這次事故就像一顆損壞的螺絲釘,它被拆下來扔掉了,機器依然在“轟隆隆”運轉,永不停歇。


    但趙一清不會忘記。


    他成功地考了出去。


    他離開404的時候正當盛夏,晌午,404隨處可見光著膀子幹活的工人,他們體型健碩,腹肌發達,露出來的肌膚黝黑黝黑,仿佛和這片火熱的土地融為了一體。


    趙一清坐在一輛馬車上,他要先去一趟辦公大樓。趕車的是一位軍人,他跟周邊的那些農民不一樣,他雙手緊握韁繩,腰杆挺得特別直。


    趙一清的坐姿也很端正,他身邊堆放著大大小小的行李。他的身形還很瘦弱,尚未發育完全,他的嘴邊掛著一圈稚氣未脫的絨毛。不過,他的眼神顯得很成熟。


    路邊的大喇叭放起了歌曲:正當梨花開遍了天涯,河上飄著柔曼的輕紗


    馬車在喇叭之間穿梭,趙一清體驗到了3d立體環繞音響的效果。


    到了辦公大樓門口,趙一清坐進了一輛軍綠色的212吉普。他坐在後座上,副駕駛坐著一位穿中山裝的人,那正是404的領導。吉普開動之後,領導迴過頭,鄭重拍了拍趙一清的肩膀,隻說了三個字:“好好學。”


    喇叭裏的歌聲變得更剛勁了:跟著光明的太陽飛去吧,去向遠方邊疆的戰士,把喀秋莎的問候傳達


    到了404的哨卡,趙一清再次被交接,爬上了一輛軍用卡車的車廂。領導站在卡車下,對趙一清敬了一個軍禮。


    喇叭裏的《喀秋莎》唱到了高潮:勇敢戰鬥,保衛祖國,喀秋莎愛情永遠屬於他


    在卡車的帆布放下來之前,趙一清最後看了一眼404,在心裏暗暗地說——


    404,等我。


    爸爸,等我。


    趙一清在北京讀大學,在大學裏認識了小麥。


    趙一清和小麥第一次見麵是1986年夏天的某個星期三,趙一清的大學每逢周三下午就沒有課,那天,他被幾個男同學拉到了學校附近的舞廳跳舞,位置大概就是現在的海澱區學院路一帶。從學校走過去,會路過一片亂糟糟的工地,那是正在修建中的四環。


    趙一清不喜歡跳舞,開始的時候他死活不去,最後,一個人高馬大的男同學指著宿舍的窗戶說:“要麽你跟我們去,要麽我把你的書都從這裏扔出去。”


    趙一清愛書,隻能乖乖就範。


    舞廳裏沒有多少人,地板也劣質,人們踩在上麵“嘎嘎”地響。那時最火的舞曲都是張薔唱的《東京之夜》和《害羞的女孩》等等。


    趙一清笨拙地扭搭著,不小心撞在了一個女孩身上。


    女孩穿著一條素色長裙,手裏端了個保溫杯,保溫杯摔在地上,碎了。


    趙一清趕緊結結巴巴地說:“不好意思,我,我賠你。”


    他那幾個男同學圍上來開始起哄:“呦,剛見麵就要陪人家啊?”


    後來,趙一清留了女孩的聯係方式,知道了她叫小麥,從公主嶺來的,她的學校也在附近。下個周三,趙一清去舞廳跟女孩見麵,賠她的保溫杯,“人高馬大”也跟著來了。趙一清把保溫杯交到了女孩手上,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冒出了一句:“再不要摔壞了。”


    果然,那個保溫杯一直沒壞,現在還在404裏放著呢。


    後來,趙一清漸漸喜歡上了小麥,還沒等他有所行動,“人高馬大”先把小麥約出來了。那時候還不興在咖啡店泡妞,“人高馬大”竟然約小麥在一家爆肚店吃午飯。爆肚店很簡陋,從餐桌可以看到廚房的火,還能聽到各種爆炒的聲音,根本沒法談話。


    “人高馬大”和小麥麵對麵坐著,就像兩個下棋的。“人高馬大”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朵玫瑰花,正準備告白,沒想到,趙一清突然出現了,他在旁邊的桌子坐下來,轉頭看著“人高馬大”和小麥,就像個觀棋的。


    “人高馬大”看了看趙一清,問:“你來幹嗎?”


    趙一清說:“看熱鬧。”


    “人高馬大”說:“你這不是搗亂嗎?”


    趙一清說:“誰讓你當初要扔我的書了?”


    “人高馬大”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小麥說:“我們都是朋友啊,趙一清,你過來一起坐吧。”


    趙一清搖搖頭,一直坐在旁邊,也不點吃的。


    “人高馬大”跟小麥低聲聊起來,過了一會兒,趙一清插話了:“當初是我撞了她。”


    “人高馬大”看了他一眼:“你什麽意思?”


    趙一清說:“當初是我撞了她。”


    “人高馬大”無可奈何地眨了眨眼睛:“你有話等迴宿舍再說,ok?”


    趙一清還是說:“當初是我撞了她。”


    “人高馬大”懂了,這是來砸場子的,他突然暴怒了,衝過來,直接掀翻了趙一清的桌子:“我今天廢了你。”


    沒想到,小麥一下擋在了他麵前,大聲問:“你要幹啥?”


    “人高馬大”愣住了:“你讓開。”


    小麥說:“我不讓。”


    然後,她拉起趙一清就朝外走去。


    “人高馬大”拽住了趙一清,三個人正在拉拉扯扯,一個年輕小夥和幾個中年婦女跑進來,他們都穿著灰色製服,戴著紅袖標,應該叫他們稽查隊?誌願者?反正就是那個年代維持社會秩序的,他們威嚴地製止了這場打鬥。


    最後,小麥還是把趙一清拽走了。


    兩個人一直拉著手,從下午溜達到天黑,中間,小麥笑著問趙一清:“你為什麽反複說當初是你撞了我?”


    趙一清憨憨地說:“你是我的。”


    小麥一下就笑了,笑著親了他一口。


    那天,趙一清把小麥送迴宿舍之後,剛剛迴到校門口就遇到了“人高馬大”,他衝上來就是一頓亂拳,趙一清一邊挨打一邊笑,“人高馬大”漸漸由憤怒變成了詫異:“你他媽吃了蜜蜂粑粑了?”


    從那以後,趙一清和小麥開始約會,有時候他們去首鋼看煉鋼爐,有時候騎車去什刹海劃船,有時候坐公交到西單,什麽也不幹,就在街邊看看來往的人群。


    第二年,趙一清被選中了,他將提前畢業前往404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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