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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這麽想著,我就來到街道上尋找起來。


    此時太陽已經升高了,微微有了些暖意。我忽然覺得四爺兇多吉少了,通過跟這些“1979”年的人打交道,我深知他們很厲害,很莫測,很難對付,心中不由湧出一陣悲戚。


    不行,我要跟他們鬥下去,也許,隻要我戳破了魔術的機關,一切就結束了,大家會從各個牆頭後、各個空房裏、各個灌木中站出來,大聲說:好了,你贏了。然後四爺也跑過來了,一下抱住我,心有餘悸地哭起來


    終於,我看到了一輛平板三輪車,主人離開之前,竟然用鐵鏈子把它鎖住了。我走進這戶人家找了找,撿到了一根撬棍,拿過來,三下五除二就把鐵鏈子撬斷了,然後我把撬棍扔在三輪車上,推著它,朝那個“通訊兵”的位置走去。


    我都抱過那個“排長”了,也就不在乎再抱抱你了。


    不,他們應該是同一個人,應該這麽說——我都抱過你了,也就不在乎再抱一次了。


    三輪車一路“稀裏嘩啦”響個不停,終於來到了那道矮牆跟前,我放開三輪車,來到了“通訊兵”麵前,看了看他說:“我知道你和他17歲就分開了,再也沒有見過麵,走吧,我帶你看看他去。”


    “通訊兵”靜靜地閉著眼睛,不表態。


    我從側麵把他的上身轉了轉,他的後背就朝我了,兩條腿都伸直了,我把他拖到三輪車旁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他放在了三輪車上,此時,他的臉朝著天空。


    我推著三輪車,朝著紅都劇院走去。


    走出幾步我就迴頭看一眼,他沒有偷偷溜走,他依然躺在三輪車上,一張臉朝向天空。


    來到紅都劇院的柵欄大門前,我從三輪車上拿下那根撬棍,打算把大門上的鐵鏈子撬斷。這根鐵鏈子比三輪車上那根鐵鏈子粗壯多了,我折騰了好半天,毫無進展,這中間我迴頭看了好幾眼,時刻擔心三輪車上那個“通訊兵”突然不見了。


    他很遵守遊戲規則,躺得好好的。


    我繼續努力,“哢吧”一聲,那把老式的鎖頭終於打開了。我立刻把鐵鏈子摘下來,然後把柵欄大門推開了。


    失散多年的兄弟倆終於要見麵了,我都有些興奮。就像1945年的重慶一樣,你們兄弟倆來個“國共談判”吧,雖然一官一兵職位不對等,但為了和平,那都是小節


    我再次推著三輪車,走進紅都劇院的大院,來到那排水泥台階前,三輪車上不去了,我把它留在台階下,然後快步跑上去,來到那個半開的大門前,突然停下迴頭看了看,“通訊兵”依然在三輪車上躺著,那張臉沒有任何表情,似乎寫著——無所謂。


    接著,我一步跨進劇院,朝著那個物品架看過去那個“排長”還在物品架下麵坐著。


    我又一步退出來,看了看三輪車上“通訊兵”,又一步跨進去,看了看物品架下麵的“排長”


    終於靠在劇院的大門框上,身體一下軟下來。


    他們確實是兩個。


    雖然兩個人一個坐著一個躺著,都閉著眼睛,但我好像聽到了他們的畫外音——你還有什麽計劃嗎?


    不,我還是不相信。


    這麽想著,我就大步朝裏走去,當我離那個“排長”還有大概十幾米遠的時候,突然停住了,這個人看上去似乎有點不對頭,他的身體太扁了


    我慢慢逼近他,心裏“撲通”翻了個個——那是一身草綠色的軍裝,上衣被掛在了物品架上,但行李帶還在上麵捆綁著,褲子擺在地上,那雙解放鞋擺在兩個褲口上


    假的!


    我馬上反身跑出去,再看那輛三輪車,上麵之剩下了一身美式軍服,正麵朝上,帽子擺在帽子的位置,皮鞋擺在皮鞋的位置


    一轉眼,兩個肉體都不見了。


    他和他無法碰麵——折騰了這麽長時間,我隻得到了這樣一樣雲裏霧裏的不是結論的結論。


    我猛地抬起腦袋看了看頭上的那個牌子——紅都劇院,一股涼意從各個血管流進了我的心髒,轉眼就把它給凍住了。


    我知道我不能走。


    我必須問個明白,但是問天天不會應,問地地也不會應,解鈴還須係鈴人,我必須返迴劇院,等待那些人再出現,不管他們是“解放軍”還是“國民黨”。


    我步履沉重地穿過檢票口,再次來到了劇院內。


    舞台上的三排頂光依然亮著。


    我在最後一排坐下來,劇院裏,劇院外,一片靜悄悄。


    他們不會再來了?


    我左右看了看,那些座位就像那兩個偽裝成亡者的人,沒有任何情感。我站起來,蹲下身子朝下看了看,看到了數不清的椅子腿,就像某個異世界的叢林。


    不見藏著人。


    我站起來,又坐下了。


    幾分鍾之後,門廳裏突然傳來了走動聲,我馬上豎起了耳朵,那是一個人在走動,此人並沒有躡手躡腳,好像看演出遲到的觀眾,走得急匆匆。


    我轉頭盯住了檢票口,這個人大步走進來了。


    是個男子,看上去也是40歲左右,他不是“解放軍”,不是“國民黨”,也沒有攜帶任何武器,他瘦高,穿著一件淺藍色中山裝,中分頭,戴著一副眼鏡,長的很知識分子,他走進劇院之後,四下看了看,馬上看到了我,他愣了愣,然後說了句:“你好。”


    我快速打量了一下這個“中分頭”,基本確定他沒有在“解放軍”隊伍裏出現過,也沒有在“國民黨”隊伍裏出現過,我在思考,他是一個扮演群眾的演員,還是跟我一樣被騙到這個劇院來的受害者。


    “中分頭”又說了句:“你好。”


    我說:“你也好。”


    “中分頭”朝舞台上看了看,然後問我:“怎麽就你一個人?”


    我說:“還應該有誰?”


    “中分頭”看了看腕子上的機械表:“早場不是該開演了嗎?”


    我說:“演什麽?”


    “中分頭”說:“《40年》啊。”


    我想起來了,演出公告說寫著,一樓上演《倒退》,二樓上演《40年》難道剛才那些事情真的都是演出?我已經淩亂了。


    我說:“可能出了什麽事故,推遲演出了吧。”


    “中分頭”說:“唉,我特意調了班”


    說著,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票看了看,又彎腰看了看椅背上的座位號,最後他的眼睛漸漸轉過來,停在了我的座位上:“你是多少號?”


    我愣了一下:“你是多少號?”


    “中分頭”再次看了看手上的票:“40排6號,你這是我的座位。”


    這麽大的劇院,這麽多座位,我隨便在通道旁的一個座位上坐下來,恰恰就坐在了他的座位上,有這麽巧的事嗎?


    我可以立即換個座位,但是我很不服氣,就說:“我能看看你的票嗎?”


    “中分頭”把手上的票遞過來:“喏。”


    我接過來,把票麵朝著舞台看了看,什麽果然寫著:紅都劇院40排6號。上演劇目:舞台劇《40年》。開演時間:4月22日早8:00。下麵還有一行小字:堅守文藝戰線,誓為核城添彩。


    這就沒法解釋了,我是自己坐下來的,如果說這是個騙局,那我更像一個托兒,但我目前還沒有崩潰,我很清楚我不是托兒,那是怎麽迴事兒?


    人類的思維總是有盲角的,我使勁地想,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中分頭”說:“你能讓一下嗎?”


    我沒有動,我說:“不是有很多空座嗎?隨便坐吧。”


    “中分頭”很認真地搖了搖頭:“連小孩都知道,要對號入座。”


    我終於站起來,朝旁邊挪了個座位,但馬上想到,他坐下來之後我跟他就會挨著了,於是又挪了一個座位,跟他拉開了一點點距離,心裏還在想,千分之一的幾率,為什麽我偏偏就坐在了他的座位上


    “中分頭”坐下來,又四下張望起來,似乎在尋找工作人員。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麽,把腦袋轉向了我,有些戒備地打量了我一下,問:“你有票嗎?”


    我不知道怎麽想的,差點說出:我有通行證。話到嘴邊又改成了:“我有票。”


    “中分頭”說:“那你是多少號啊?”


    我說:“我在第一排。”


    “中分頭”說:“那你怎麽不迴到你的座位上去?”


    我說:“我馬上走。我想問一下,這個劇是什麽內容?”


    “中分頭”說:“這是根據一個獲獎中篇小說改編的,你沒讀過原作?”


    我說:“沒有。”


    “中分頭”說:“實際上,導演把黃蒼耳的《倒退》和振榮的《40年》合並在一起了,等於一部劇的上下集,我昨天早上在一樓看到《倒退》,今天又來二樓看《40年》,這個順序才是對的。你看過上集嗎?”


    我說:“沒有。”


    “中分頭”馬上很武斷地搖了搖頭:“那你悟不到這部舞台劇的精髓。”


    我說:“我還是想知道,這部劇講的是什麽啊?”


    “中分頭”說:“表麵是講解放軍跟國民黨奮勇作戰的故事,但它隱藏著更深刻的內核。”


    我說:“我就想知道它的內核是什麽?”


    “中分頭”說:“看演出就像吃飯,不能讓別人嚼碎了再喂你,那就沒營養了。”


    這個比喻真惡心。


    好吧,跟我剛剛經曆的“演出”一樣,都是雲山霧罩。


    我不再說話,接著想,我為什麽坐在了他的座位號上忽然來了靈感,隻有一種可能——他的口袋裏裝著所有座位的票,他從門縫看到我坐在哪兒,就撕下那張票,然後走進來把我趕開


    可是,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


    他那張票上沒有年份,這才是我最關心的。


    我又跟他搭話了:“你是哪個單位的?”


    “中分頭”看了看我:“你呢?”


    我卡了一下,趕緊迴憶了一下“919事故”烈士陵園裏的墓碑,我父親是404廠的高級技師,我不能冒充,asa的父親是404廠檔案科的副科長,我也不能冒充,我隱約記得小差的父親是機床組的副組長,馬上說:“我是機床組的。”


    “中分頭”看了看我,突然冷冷地說:“我就是機床組的。”


    好吧,我隨便一坐就坐在了他的座位上,撒個謊正巧是他的單位也就沒什麽奇怪的了。


    我隻是在盼,我平時最煩的鬧鍾啊,你到底什麽時候才把我叫醒?


    我記得小差的父親叫肖大勇,他是機床組副組長,我的腦袋裏突然冒出了一個猜測,這個“中分頭”不會是小差他爸吧?


    看看,人就是這麽被洗腦的,我已經不知不覺地相信我迴到1979年了。


    我就問了:“你貴姓?”


    “中分頭”說:“免貴,我姓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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