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房間中,鄭曉瀟忐忑不安地看著周圍的人,還是難以接受這樣的場景變換。


    誰能相信,上一刻她還被綁在小黑屋裏瑟瑟發抖,下一刻就被請出來待若上賓,客客氣氣地給她端來茶水跟零食,漂亮的大理石蛋糕還是出自那家大名鼎鼎的名媛下午茶。


    可惜鄭曉瀟無暇欣賞蛋糕的美味,連蛋糕和茶都不知道是怎麽吞下去的,在這群兇惡之徒的注視下,味同嚼蠟。


    在她說了跟唐許沒有關係之後,唐明輝拋出一句要不要合作。


    鄭曉瀟哪裏敢答應,覺得麵前這個如笑麵虎的男人恐怖得很,一口迴絕之後,心裏想著這樣總能放她走了吧。


    自以為惡毒的鄭曉瀟還是太天真,她被唐明輝直接懷疑那些話根本是騙人的,目的是為了暫時麻痹他們的神經,又在黑暗裏關了兩天,期望中的簡陽也沒有找到她,折磨得她都快瘋掉之時。


    唐明輝問她,知不知道唐許真正在乎的人是誰。


    鬼使神差的,她的腦海裏浮現出一張臉。


    ——如果讓鄭曉瀟拖著一個人下地獄的話,她希望是她。她的光芒讓鄭曉瀟嫉妒,她的優秀讓鄭曉瀟嫉妒,她的完美讓鄭曉瀟嫉妒。沒由來的嫉妒,鄭曉瀟人生一切悲慘的開始,都是從那次要挾她開始。


    「薑錦……是薑錦……」她說。


    鄭曉瀟粒米未進,嘴唇幹裂,頭髮枯燥,看上去像是在岸上被太陽烤了兩天的瀕死的魚。


    她想讓唐明輝信以為真,把那個女人也抓來,嚐嚐她現在的痛苦滋味。


    因為她根本不知道唐許在乎的是誰,那個男人或許沒有心,不然怎麽可能像個惡魔一樣把她推入深淵?


    唐明輝果然去調查了,結果出乎意料。


    他看著趴在地上的鄭曉瀟,以為她還對唐許存有留戀:「你這丫頭倒是癡情啊,到了最後關頭,還才肯說一句實話。」


    「什麽……意思?」


    「原來那小畜生喜歡的是你姐姐啊,難怪要對付你們家。」


    鄭曉瀟懵了:「什麽姐姐?」


    「不是你告訴我們的嗎?你同父異母的姐姐,那個薑錦。當年她和她媽媽被你爸爸拋棄了,唐許這小子是在給她報仇呢,有意思,哈哈。」


    誤打誤撞的鄭曉瀟得知了一個令人震驚的事實。


    而後幾天都沒有反應過來。


    唐明輝找人守了兩天,終於在薑錦外出之際將她綁來,以此為威脅,逼得唐許親自前來赴會。


    鄭曉瀟趴在地上,也親耳聽到唐許的聲音——


    「我想了一下,單刀赴會太危險。既然我得罪了你,賠上一個女朋友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不是的……她不是唐許的女朋友……


    「我搶了你的,你搶走我的,這樣很公平。」


    他在撒謊……他在撒謊……


    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骨血卻燃起憤怒熾烈的火焰,把她殘留的理智寸寸燒成灰。


    然後,她也親耳聽到冷情冷血的唐許,在得知薑錦被抓時,徹底的失態。


    鄭曉瀟笑了。


    笑容如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猙獰可怖。


    ……


    唐明輝看著電腦屏幕上的小黑屋監控,露出奇異的笑容喃喃有詞。


    「看到這小子趴在心愛女人的身邊卻無能為力的樣子,真是有趣啊。」讓他想起了這小畜生的以前。


    多聽話!跟狗一樣聽話!


    給根骨頭就能幫著咬人!在陰溝裏生活著卑賤又低下的他的兒子!


    唐明輝並不想要這麽個兒子,如果不是因為他沒有兒子,旁邊又有一群庶子對他的繼承人位置虎視眈眈,他早在知道有這麽個兒子的時候,就親自把他掐死。


    像是掐死跗骨之蛆般的他的恥辱。


    偏偏因為可笑的原因,他不得不讓這個孩子活下來,親眼看著他長大,怒火一日日焚燒。


    就像現在!哪怕這個孽子讓他恨不得除之後快!他也不能殺掉他!


    隻能看著他狼狽卑賤,又迴到過去那個唐許,才能堪堪平息這段時間被一貫瞧不起的兒子虎口奪食的憤怒與恥辱。


    唐明輝滿意地把唐許吃力蜷縮成一團的樣子,看了一遍又一遍。


    「湊這麽近也不能靠近她,是不是很滿意?」


    「我的兒子原來也有這樣一麵吶。」


    「不知道當著這孽子的麵,把那女孩兒殺掉,他會如何?表情一定很有趣吧哈哈哈哈!」


    唐明輝瘋狂大笑起來,在鄭曉瀟眼中,他看上去就是個神經病。


    一個恨不得親手殺掉親生兒子的父親,不是神經病是什麽?


    突然!唐明輝的聲音戛然而止!


    「聲音怎麽沒了?」同步監控的錄音,突然寂靜無聲。


    電腦前的男人滿頭大汗,開始檢查設備:「應該是什麽地方出故障了。」


    唐明輝暴躁的大吼:「還不快點修好!一群廢物!」


    「是,是。」


    ……


    眼睛上罩著的黑布被終於扯下,沉浸在眼睛看不見的恐懼總算消掉一些。


    可惜她的手腳都還被綁在椅子上,束緊的繩子讓她動彈不得。而薑錦又實在不好意思,讓唐許幫他解開。他的手都斷了,總不能用牙齒幫她咬開吧?


    算了,先忍忍。


    薑錦又等了一會兒,待眼睛逐步適應周圍黑暗了,依稀能看到靠在她腿旁的唐許,還有他那一身傷痕累累。


    「到底是誰把我們抓來的?」黑暗沉默中,薑錦開口問道。


    唐許咧嘴一笑,如沐春風的溫和笑容,哪怕在黑暗裏也耀眼得驚人。


    「不知道,大概是跟我有仇的。」他的語氣聽起來很輕快,一點兒不為現狀擔心的樣子,「畢竟到現在為止,我得罪的人太多了。」


    薑錦默了默,忍不住吐槽:「就算要對付你,也不至於牽連我這個無辜吧。我出門買個聖誕樹的功夫都能被綁架。」


    「買聖誕樹?因為聖誕節要到了嗎?」唐許好奇地問,這股好奇也讓他強打起精神,眸光看著明亮了些,「聖誕節啊,聖誕樹啊,聖誕老人,一定很漂亮吧。」


    薑錦不知怎的撲哧笑了出來:「你在作詩嗎?」


    笑完她還有點佩服自己,這算什麽?苦中作樂?


    唐許也愉悅地笑了兩聲,歪歪頭,把腦袋靠在薑錦的膝頭。


    「抱歉。」沒等薑錦說什麽,他就先表示了歉意,「我腦袋有點暈,能暫時靠一下嗎?」


    薑錦嗯了一聲。


    唐許閉上眼睛小憩一會兒。


    許是感受到她身上的安心氣息,一股倦意如潮水湧上,讓唐許有點控製不了地想睡一會兒。


    「唐許?」薑錦感覺到唐許的腦袋越發沉重,還有溫熱的黏糊感透過她的褲子,讓她清晰感受,「你沒事吧?」


    唐許輕聲呢喃,像是已經睡了過去:「我沒事,就是……有點想睡覺。」


    「你不要睡。」薑錦提醒他,生怕他這一睡就不醒了,「你的頭上是什麽,血嗎?你的腦袋也被人打了?」


    半夢半醒間,唐許更是不會對有半點隱瞞:「是啊,他們打的,不然不會讓我進來的。那個男人,我知道他的脾氣,怎麽會輕易放過我呢。」


    薑錦愣了一下:「你知道綁架我們的是誰?」


    唐許這次不迴答了,隻笑了笑。


    「讓我睡會兒,沒事的,我不會死。」唐許閉上帶著笑意的眼睛,感受著她的關切,整個人像是泡在蜜裏,連夢都是香甜的。


    薑錦相信唐許不會對他的生命開玩笑,便不再出聲打擾他。


    那血跡似乎沒有蔓延,應該是他頭上的傷口已經止血了吧,睡一會兒也應該沒事,對吧?


    冬天的酷寒與潮濕的陰冷,直往薑錦骨裏鑽。


    她感覺手腳因為被綁得太久而逐漸麻痹失去知覺,整個人又在寒冷裏忍不住想要瑟瑟發抖。


    偏偏,她擔心發抖會把唐許吵醒,見他傷痕累累好不容易休息,實在是不忍心打擾,隻能強忍著寒冷和不適,手腳硬是沒動彈一下。


    薑錦不敢睡,怕那些暗中窺伺的人會悄悄過來。


    她打起十二分精神,也緊緊盯著門口,生怕那門會被突然打開。


    好笑的是,那些把他們抓來的人,像是直接遺忘了他們似的,時間悄然流逝,也沒有一個人走進來過。


    這多多少少讓薑錦安心了些。


    再等等,再等等。


    顧寒傾一定已經發現她不見了,隻要給他時間,他絕對可以找到她。


    薑錦不斷給自己打氣,熬過難捱的一秒又一秒。


    終於,靠在她腿上的唐許動了一下,然後徐徐睜開眼睛。


    唐許有些怔愣。


    這是時隔多久,睡得如此香甜?


    久到……他都快忘記了。


    「謝謝你。」他低聲說了一句。


    薑錦聽到沒頭沒腦這麽一句,才知道唐許醒了,事實上唐許動的那一下,她的腿已經麻木到麽有感覺了。


    「你醒了就好,我還擔心你醒不過來了。」


    唐許舒展開笑容:「怎麽會呢。」


    薑錦突然悶哼一聲。


    「怎麽了?」唐許大驚,目光準確尋到薑錦的臉龐,見她緊皺著眉的樣子,驚慌失措到沒了分寸,「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腿抽筋了。」薑錦咬牙強撐下來,「等等就好。」


    唐許懊惱道:「抱歉,我忘了你還被繩子綁著,我來幫你解開。」


    「不用!」薑錦趕緊拒絕,「抽筋也不厲害,稍微等等就好,繩子也不用解,反正我們應該很快就能從這裏出去了。」


    唐許嘴角耷拉著,像是在笑,又像是在苦笑:「……因為顧寒傾?」


    「嗯,他一定會來找我的。」她從沒懷疑過。


    這份信任,也實打實地傳達到唐許身上,讓他說不出的滋味複雜,又羨慕,又嫉妒,又慶幸,又懊惱。


    人類,真是複雜矛盾的情緒結合體呀。


    唐許順著薑錦的意思,沒有堅持要幫她解綁。


    半晌,他才說了一句:「累不累,要不要睡一會兒?」


    這實在是個很誘人的提議。


    因為薑錦真的很疲憊,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她沒有拒絕:「那你看著門口,有人來了就叫醒了,我小睡一會兒,就一會兒。」


    「好,你別擔心,好好睡吧,不會有危險的。」唐許耐心又溫柔地哄她。


    薑錦很想問,你怎麽就知道不會有危險。


    但話沒能問出口,她就靠著椅子,偏頭沉沉睡去。


    「看來是真的很累了呢。」唐許的灰眸在黑暗中熠熠生輝,「對不起啊,阿鸞。」


    薑錦若是醒著,聽到這個聲音,一定會大吃一驚。


    唐許居然叫她阿鸞?


    他怎麽會知道這個名字?


    這是除了她外公、媽媽以外沒有人知道的小名!之後她也隻告訴了顧寒傾!


    被時光掩埋的秘密,終究會一件件的剝開。


    ……


    薑錦睡得很沉。


    薑錦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迴到了香樟村的薑家老宅,那裏也是她童年最溫暖美好的記憶。


    春日陽光正好,草長鶯飛,亂花迷眼。


    薑媛在後院開闢出來的花圃一片生機盎然,深紅淺紅花團錦簇,深綠淺綠春意勃勃。


    還是五短身材的小糰子薑錦,從別處拖來一張搖椅,沖蹲在花叢裏的薑媛吃力地喊了一聲「媽媽」。


    薑媛一迴頭,被嚇壞了。


    「阿鸞!你怎麽把椅子拖過來的?」那可是張大搖椅,阿鸞居然有這麽大的力氣能把它拖動?這實在是讓薑媛吃驚到不行。


    小薑錦嘻嘻地笑了兩聲,看著媽媽把搖椅搬到花園旁,撒開腿小炮跟了上去。


    「媽媽坐!媽媽坐!」


    小薑錦興奮地連蹦帶跳,要薑媛坐下來。


    「阿鸞覺得媽媽辛苦,想讓媽媽休息一下是嗎?」薑媛笑得無比滿足,還有什麽比女兒這麽乖巧懂事更讓她開心的?


    小薑錦也不接話,笑嘻嘻地扯著薑媛在搖椅上要她坐下。


    薑媛拗不過女兒,放下進行到一半的花園工作,摘了手套,取下草帽待在女兒頭上。然後抱著她,在搖椅上躺下。


    搖椅是父親薑瓚親手做的,當年不識人間疾苦的金玉公子哥兒,經歷了數年留洋漂泊的歲月,又吃過各種苦頭,也不知不覺學會了很多東西。


    比如木工。


    有的時候,薑瓚也能靠著幫村裏人做木活,賺取一點錢貼補家用。


    他的手藝很好,這搖椅躺下來更是舒適,輕輕晃蕩著,讓人昏昏欲睡。


    搖啊搖,那時那年,不曾知道愁為何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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