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則黎在首位坐下,拍拍手,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後,沉聲道:「抱歉讓大家這個時候才拿到劇本,各位先大概看一下,找找感覺,對個戲。」


    對劇本這種事情,之前在華國並不流行。


    如今年輕演員們越來越浮躁,流量小生小花通告排得滿滿,正式開拍才姍姍來遲,演什麽學什麽的年代一去不復返,武戲文戲一律替身上場。


    當然,隨著觀眾的審美不斷提高,對電影的要求也越來越,粗製濫造的電視劇電影被淘汰出市場,敷衍了事的演員也逐漸沒有了生存的空間,把大家又拉迴正確發展的軌道上。


    對劇本便是在這種情況下衍生出來,提前磨合演員之間的合作,演員熟悉劇本,導演則提前把整部電影進行梳理。


    說白了,就跟表演之前的演練似的,但對劇本是紙上談兵,發現劇本的不足及時進行調整,也是現在最大的作用。


    薑錦演過四部作品,這卻是第一次參加態度如此鄭重的劇本研讀會。


    電視劇這樣做太拖遝時間,電影導演顧青山,喜歡臨時更改劇本,薑錦出演《砰然》的時候,劇本臨時改動過幾十次,他還喜歡激發演員的靈感,給演員盡量留出空白髮揮。


    王則黎卻不一樣,他是一個相當較真的導演,當初薑錦在《長安亂》劇組就體驗過他的嚴格,他可以為了一個鏡頭反覆拍上幾十遍,也許最後這個鏡頭就在剪輯師手下陣亡,但他仍舊保持這種態度,才能積累成今天的大導演。


    《禍國》是他蟄伏多年的作品,劇本皆由他一手完成,容不得半點失誤,於是這次劇本研讀會定下了整整三天的時間,從導演、演員、編劇、攝影師、錄音師、剪輯師、服裝師等等各方麵進行磨合協調,務必在開機之前進入最好的狀態。


    薑錦意識到接下來將會是一場硬仗,所以看劇本很認真。


    她先以最快的速度翻閱了一遍,看了一個大概。


    看完之後,她就驚訝地張大嘴巴。


    這個角色真的是……


    她隨即揚眉一笑,像是遇到了什麽興致盎然的挑戰,重新將劇本翻了一遍,這一次看得非常仔細,不斷揣摩文中人物的心理。


    越讀,薑錦的興致就越是濃厚——


    簡直是,酣暢淋漓!


    這部劇雖然以男人戲為主,薑錦相對於兩大男主來說戲份並不多,但她的戲份都是濃墨重彩,相當出色。


    劇本看了差不多有一個小時。


    王則黎叫了停,翻了翻劇本:「第32場,白川與楚姬。」


    白川是喬珩飾演的角色,爭霸天下最終成一代明君。楚姬則是薑錦飾演的禍國妖姬,原本無名,是從楚地擄來進獻的美人,因絕色傾城,故賜名楚姬。


    這場戲不難,是白川與楚姬這對自小認識的青梅竹馬重逢相見的戲份。


    雖然是對劇本,但台詞不是簡單念出來就結束,而是要配合當時的語境情況,找到最合適的語氣演繹出來,對麵部表情的考驗不高,但對台詞功底的要求就高了,難度相當大。


    王則黎給時間讓兩人醞釀了一下,熟悉了台詞,才正式開始了對劇本。


    薑錦和喬珩的演技都不用說,這段戲輕鬆過去。


    有了開門紅,接下來對劇本的進程也順利許多。


    薑錦飾演的楚姬,與宋暉飾演的陳陵對手戲最多,偏偏現在劇本走了好幾頁,兩人卻一次都沒對過戲。


    薑錦知道王導必然有他的考量,沒有在意。


    她更關注的是宋暉的演技,從一個旁觀者角度,她真正直麵見識到了所謂電影節中流砥柱存在的實力派影帝,到底擁有何等的力量。


    他就那麽靠在椅子上,袖子捲起露出小麥色的小臂,握著劇本,以一種相當放鬆的姿態,卻說出了最震撼人心的台詞,胸腔震動,振聾發聵。那種層次的感情渲染,居然僅靠台詞就能達到,足以見得宋暉的功底之深厚。


    薑錦一開始還對這個宋暉有點敬而遠之的態度,哪怕知道這部電影裏,她跟宋暉的近距離接觸必不可少,但本人她還是敬謝不敏,遠離為上。


    現在看了他的演技,她反而開始佩服起宋暉了。


    當麵的震撼遠比熒幕上的震撼來得強烈,薑錦這才意識到影帝級別的演員是怎樣的存在,連喬珩也比不上他舉重若輕的演技收放,更不要說薑錦一個出道一年的新人。


    從佩服,到另眼相看。


    許是在薑錦眼中有演技光環加持,宋暉看上去都沒那麽討厭了。


    當然,這種佩服僅是能力方麵,人格方麵薑錦不予認同,好演員不代表是好人。


    眼看著研讀已經進行有兩個小時,又到了午飯時間,王則黎叫來人送餐,都是提前訂好的外賣盒飯,看上去賣相還不錯。


    在王則黎宣布休息半個小時之後,大部分人都抓緊這短短的休息時間,養精蓄銳,準備下去的研讀會。


    薑錦一邊翻著劇本,一邊吃飯,偶爾會跟喬珩說兩句話。


    不過她的平靜姿態,在看到一條簡訊之後就被打破了。


    「下午幾點結束?去接你。」


    簡簡單單的一條簡訊,卻讓薑錦一下子樂得牙不見眼,笑眼彎彎跟兩枚月牙兒似的,清輝盈盈。


    「談戀愛了?」喬珩冷不丁說了句。


    他的聲音很小,若不是薑錦挨著他坐,也聽不見這句猜測,旁人就更聽不見了。


    薑錦眉毛揚起:「有這麽明顯?」


    她倒是不避諱告訴喬珩,人家連隱婚這種大事都告訴她了,她談個戀愛有什麽難以啟齒的。


    喬珩聳聳肩:「我跟我太太剛談戀愛的時候,也是這樣,兩人互相發條簡訊都能樂嗬半天。」


    薑錦神色古怪地摸著臉:「我剛才看上去有這麽……傻?」


    「相差不遠。」


    薑錦的臉色更奇怪了,變幻莫測。


    「我倒是好奇,有誰能拿下你薑錦的芳心。」喬珩這是關心。


    薑錦神秘一笑:「以後會知道的。」


    短暫的聊天之後,薑錦拿著手機給顧寒傾迴了簡訊:七點,那我等你哦^_^。


    手機另一方的顧寒傾,看著這個「^_^」,凝視許久。


    這是代表開心的意思?


    這表情,倒是挺形象。這叫什麽來著,顏文字?


    他撥出一個電話,吩咐到:「寫一篇顏文字研究報告送過來。」


    接到電話的黑狐有如遭遇晴天霹靂!


    居然讓我一個聲名赫赫的世界級黑客,去研究顏文字?


    「是……」聲音有氣無力的,跟小綿羊似的聽話。


    老大親自電話吩咐,有誰敢怠慢?別說顏文字了,讓他研究浩瀚如海的表情包他也要去啊!


    黑狐不知道自己可憐的顏文字研究生涯,僅僅起源於薑錦心血來潮地把顏文字加入了簡訊,她起初單純地覺得簡單的文字不能表達出自己的心情,就順手加上顏文字。


    等簡訊發出去,她又覺得這顏文字好像有點幼稚,下次還是不用了吧。


    始作俑者沒有意識到自己給某位無辜之人帶來了多大的麻煩,辛辛苦苦翻閱浩瀚網絡亞文化的歷史,抽絲剝繭地找出顏文字的發展歷史,並且係統地闡述了每個顏文字的作用,起源和變化,長篇大論地寫下超過三萬字的論文,好不容易交上去,等待老大的誇獎。


    就得到一個簡簡單單的「嗯」,還有時刻的敲打。


    「再給阿元灌輸你那亂七八糟的黑客理論,就把你調去非洲。」


    黑狐倒,猝。


    半個小時過去。


    薑錦吃完飯,重新拿起劇本,準備繼續接下來的研讀會。


    王則黎掐著時間迴到椅子上:「第87場,陳陵對楚姬。」


    薑錦心頭一凜,下意識抬頭往宋暉的方向看了一眼,


    宋暉沒什麽表情變化,把劇本翻到第87場戲,認真看了起來。


    薑錦自然不敢怠慢,同樣專注地讀了一遍,把每一句台詞都反覆咀嚼,找到合適的韻律和節奏,把握其中的情感。


    「開始。」


    薑錦捏著劇本,緩緩念出台詞:「世上哪有這麽兩全的事情?李將軍莫不要想得太好才是。」


    宋暉語氣輕挑,卻內斂深沉:「你認為如何是兩全?」


    「這……」薑錦下巴緊繃,暗道不好。


    兩句台詞之下,她竟然被宋暉壓製住了。


    「這天下,我欲奪之。你,我也欲奪之。」帶著笑意的一句話,卻被他說出了氣吞山河的威勢!


    寥寥兩句台詞間,劇本的字裏行間中描述的亂世梟雄便隱露崢嶸,沒有肢體語言,沒有表情配合,宋暉竟然用台詞就強勢地壓倒了薑錦的表演,將她逼進角落,幾乎喘不過氣來!


    薑錦不甘就此認輸,拔高聲音:「放肆!」


    這一聲,如落地驚雷,炸得其他演員紛紛看來。


    兩人竟然鬥起戲來!


    宋暉氣勢逼人,薑錦竟然也不差,能夠扛著壓力反擊,堅定得像是激流沖刷下的石頭,迎頭直上,就是不肯認輸。


    宋暉咧開嘴角,言語上步步緊逼,氣勢層層疊加,最終已成氣候!


    薑錦艱難應對,稍遜一籌,但在宋暉麵前也能不落下風,疾言厲色驟然化作和風細雨,強烈的轉換倒也不生疏,反而拿捏得很恰當。


    會議室的緊張氣氛節節攀升,最後達到一個頂點,像即將爆開的氣球緊繃!


    等這場戲對完,所有人都朝薑錦投出讚嘆的目光。


    沒想到她這個出道一年的新人演員,居然能在宋暉的強烈氣場下穩定發揮,難怪能在今年獲得這麽好的成績,成為金雞獎矚目的影後候選。


    所有人都覺得,薑錦能夠在宋暉麵前不落下風就已經很好。


    薑錦卻不這樣想,她喝了口溫水,臉色蒼白,目光不動聲色地在宋暉麵前掠過。


    他還是那個懶散靠在椅子裏的樣子,方才與薑錦的鬥戲不過是閑暇下的玩耍。反觀薑錦,隻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已是冷汗直流。


    她輸了。


    原來,這就是演員和演員之間的差距。


    接下來的對戲再也沒有薑錦與宋暉般的草木皆兵,畢竟不是真的開拍,大家拿出三分情緒就行,不必拿出十分平白消耗精力。


    再遇上宋暉和薑錦對戲的情況,宋暉也不再咄咄逼人,就像跟其他人對戲一樣平平淡淡,薑錦接招也要輕鬆許多。


    但薑錦卻始終忘不了那一場短短的對戲,讓她深刻意識到,自己跟一個經驗豐富、天賦過人的實力派演員有著多大的差距!


    她就像是登山者,在翻越了一座小山的山峰之後,才發現麵前赫然還有一座巍峨雄立的大山!


    她以為自己已經從演員中得到很多經驗,可實際上她要學的還有很多很多。


    是她膨脹了,一路走得太順暢,所有人都誇她演技好,說她天賦驚人,哪怕她能把持本心不傲慢得意,也免不了有些飄。


    宋暉今天用實力告訴了她,還差得遠!


    等劇本研讀會結束了,會議室的人紛紛散去,喬珩晚了一步沒急著走。


    「你沒事吧?」畢竟跟薑錦認識一年了,喬珩看得出來薑錦這會兒情緒不大對勁。


    薑錦難掩失落:「沒事,就是覺得被打擊到了。」


    因為會議室隻有兩人,他們說話也很隨意。


    「你剛才的表現已經很不錯了。」喬珩安慰她,也不是隨意空洞地說話,而是真心實意地分析,「宋暉在這個圈子摸爬滾打超過十年,光龍套就跑過三年,跟過各種劇組,積攢了豐富的經驗。而你才出道一年,用十年演員來要求自己,未免有些過了。」


    薑錦點頭,心情輕快不少:「也是,至少我發現麵前不是無路可尋,反而還有很長很長要走的路,我隻要潛心前行就行了。」


    「是這個道理。」喬珩溫和笑著,拍拍薑錦的肩膀,也最欣賞她的這份態度,「何況,你是臨場發揮型的演員,在鏡頭前麵往往能表現出百分之兩百的能力,等到正式開拍,肯定能驚掉宋暉那小子的大牙!」


    薑錦咯咯笑了起來:「好了喬哥,別亂誇我了,我知道,說白了就是基本功不夠嘛。」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一個聲音忽然響起,薑錦更是再熟悉不過。


    她倏地轉頭看去,就見到宋暉懶洋洋地倚著門框,撇嘴看著兩人,耷拉著的眉毛收斂了氣勢,沒有了方才亂世梟雄的霸氣。


    出戲這般快,讓薑錦再一次見證到了他的實力。


    宋暉搖搖晃晃地走過來,瞥了喬珩一眼:「你小子,胡說八道也有個根據,到時候開機,倒是把我牙驚掉試試!」


    「要不要把你牙敲掉試試?」喬珩笑得一派溫和。


    薑錦驚呆了。


    她知道喬珩和宋暉熟悉,但沒想到兩人關係這麽好,這你來我往的,哪裏是一般的朋友?


    外界還各種傳聞兩人不和,連兩家粉絲都對撕過幾次。


    薑錦正魔幻著,就見宋暉朝她看來。


    「小丫頭,天賦不錯。」他居然開口誇人了,哪想下一句就氣死人,「但基本功太爛了,最好去電影學院深造個兩年,再出來演戲。要不然,就讓王則黎給你找個配音演員。」


    薑錦瞪圓眼睛,氣倒是不氣,就是被宋暉痞子似的語氣給驚到了。


    喬珩反擊迴去:「別整天噴來噴去的,你這個年齡有人家現在的水平?差遠了吧!」


    「所以我在跑龍套啊。」宋暉一攤手。


    喬珩嘴角耷拉,薑錦麵色僵硬。


    說得……好有道理。


    宋暉繼續吐槽薑錦的演技:「演技收得這麽厲害給誰看啊,在你內心深處自己給自己表演嗎?演個戲還要端著,你這種層次的演技也能被誇演技好,時下演員的要求真是越來越低。或者你可以去演電視劇,至少賺錢。」


    電視劇演員和電影演員還是相差甚大,有的在電視上表現不錯的,一到了電影大熒幕就原形畢露,巨大的熒幕會放下演員的表演,也會放下瑕疵與不足。這也是為什麽有的演員再火,也轉不成電影咖的原因。


    可以說,宋暉這話很毒了。


    意外的是,薑錦聽了居然不生氣。


    倒不是她包子,而是她被那句話吸引過去了——


    演個戲還要端著。


    就像是迷茫中忽然砸到腦袋上的醒世名言,讓不知方向的薑錦瞬間抓住了關鍵所在,簡直醍醐灌頂!


    沒錯!就是這個問題!


    薑錦一臉驚異地看向宋暉,就見他打了個嗬欠,跟什麽事沒發生似的,拖拖拉拉地走了。


    喬珩搖頭笑道:「這傢夥,還是一貫的刀子嘴豆腐心,你別把那些話放在心上。」


    「我知道,宋前輩是在提點我。」薑錦翹起嘴角,眼中異彩連連,「說我演戲太收著,放不開。」


    「你明白就好,他基本功的確紮實,再加上天賦過人,一心沉浸在演技中打磨十餘年,眼光當然非常毒辣。」喬珩也要自愧弗如。


    所以說,宋暉給薑錦的建議非常中肯。


    薑錦有一種宋暉遞給她一把鑰匙的錯覺,這把鑰匙將會打開下一扇演技大門,帶她翻越下一座山峰,隻要她抓住關鍵精髓,就能神功大成,君臨天下!


    不過,要怎麽樣,才能讓自己的演技收放自如呢?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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