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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鍥子


    酒冷心殘,此心以寒,再不重來。


    *


    五月,海棠花依舊,凝香殿裏的海棠花都開出了白色的海棠,下了幾天的春雨,地上的青石板被白色的海棠花瓣覆蓋了薄薄一層,像帷幔的輕紗鋪散開來。


    因為雲落喜歡,風逸軒自是用足了心思,從各處搜來許多奇異的花種,用心溉灌,堂堂一國帝王,儼然成了個花匠,隻是,他曉得這樣做的時候,雲落已經猶如睡美人般昏迷不醒。


    幸得心思未嚐辜負,陽春熏暖,滿園紅的粉的白的重瓣單瓣的細碎花朵熱熱烈烈鬧了春朝,熏了奇異的香氣,極美。


    此刻他正在凝香殿海棠花林中的一棵參天大樹下坐著,他懷中抱著的便是已經昏迷了一年的雲落。


    風逸軒緊緊地抱住她,讓她的臉貼著自己的胸膛。她白皙的皮膚上多了幾分紅潤,根據無痕公子說的,她應該差不多要醒來了吧。


    風逸軒就這麽看著懷中的人,良久,他一手拿起旁邊一個白玉杯子,用嘴含住那濃黑的藥汁,俯下身,溫柔的渡入她的口中,放下藥碗輕輕抱住雲落的背,溫柔地拍了幾下,他是擔心她會嗆到了,他相信她會醒來,她有唿吸,有心跳。她一定會醒來,他堅信。


    寸寸陽光透過樹枝灑在白色的花地毯上,剛好有一寸落在雲落熟睡的容顏上。陽光下,白皙的皮膚閃耀淡淡的光芒,濃黑的睫毛上染上了淡金色。突然,這濃如蝶翼的睫毛輕輕地顫動了一下。就是這一下,風逸軒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了,他緊緊地抱住懷中的人兒。


    “落兒,落兒你醒了嗎?”風逸軒的聲音沙啞中帶點顫音。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懷中的人兒,根本沒有任何轉醒的跡象,她的睫毛仿佛重頭到尾沒有顫動過,隻是他眼睛看花了。毫無預兆地,風逸軒抱著雲落站了起來,大聲地對著站在遠處候著的內侍喊道:“快去無痕公子!”


    寢殿內,雲落仍然躺在床榻上,她沒有醒過來。風逸軒坐在床榻上,輕輕地用手拂過她的臉頰。落兒,你這是在懲罰我嗎?我明明看見你睫毛動了。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你的逸軒已經開不起任何玩笑了“求你,落兒,醒過來。”


    “陛下。”房間裏傳來了一道沉穩的男聲,語氣有點僵硬。風逸軒沒有迴頭,他認出來了,那是無痕公子的聲音。


    無痕公子,藥王山莊莊主,醫術出神入化,卻從不輕易為人診治,兩年前,風逸軒重金聘請了他入宮,為沈思若治病。


    “無痕,你說她很快就能醒過來了,現在三個月了,為什麽她還在沉睡。”這句話先是無比輕柔,到了最後字字鏗鏘,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但是,無痕不但不下跪不行禮,甚至沒有一絲害怕,她直視風逸軒質問的目光。無痕沒有即刻迴答風逸軒,而是走到床前,認真地觀察著雲落。


    過了一會,她終於抬起頭,直視風逸軒道:“娘娘的身體一如我和你所說的一樣……”沒等無痕說完,風逸軒急躁地打斷了她的話。


    “那她為什麽不醒!?”


    “因為沒有一個讓她醒來的理由!”這次無痕的聲音不覺提高了一點。


    “沒有醒來的理由!?”風逸軒這句話像是在質問自己,又像是在質問無痕。


    落兒,你是對我失望了嗎,是我傷你太深了嗎,所以,你不願醒來,不願在看見我。


    “現在她醒不來,不是因為她的身體狀況,而是她自己不想醒,你們風寧國不是有一句話嗎?心病還需心藥醫,況且,之前我就跟陛下說過,就算娘娘醒來,靠藥物維持她的身體機能也最多可以活個一年半載,陛下你又何必呢?”這句話的語調,明顯帶著不敬和諷刺。


    聽到這句話,風逸軒心如刀割,這句話很熟悉。沒錯。一年前,眼前之人便已經這麽說過。


    血寒蟬,雲靈族聖女身體的一部分,維持著她們身體的一切,那時,為救沈思若,他毫不猶豫的拿出了她體內的血寒蟬。


    服用了血寒蟬的沈思若身子一天天痊愈,而她,雲落,那個純真無邪,沒有一絲心機的女子,卻因為血寒蟬離體,心脈嚴重受損,全身經脈也因失去血寒蟬而盡數衰竭,再也不負生機,她的身體與命運早已千瘡百孔,破爛不堪。


    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失去血寒蟬她會如何,他明明知道的,可是,他還是義無反顧的選擇了沈思若,還是放棄了她,他總想著,隻要她還活著,他就還有機會彌補,隻要她還活著,他就可以用一生的補償,他總想著……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思想他自己的一廂情願,殊不知,昨日已往昔,破鏡難重圓。


    他眼睜睜地看著她一天比一天衰弱,看著她生命的火苗一天比一天黯淡,他這個坐擁天下,鄙夷蒼生的君王卻無能為力。心髒上傳來的痛感,讓他說不出話了。


    “雲落,對不起,是我辜負了你,我隻求你醒來,隻要你醒來,我發誓定好好的補償你,我會讓你做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雲落,醒來好不好?”


    雲落覺得自己輕飄飄的在遊蕩,從來沒有這樣的輕盈,腦子裏象被清洗過一樣,沒有任何的雜質,沒有煩惱與悲傷,好像什麽也沒有。


    她的心都飄了起來,像是往潔白柔軟的雲彩上飄去,懂而愉快的漂浮著,可是好像有人不斷的在向她的身體裏加注濁氣,讓她不能飄得更高,而且仔細的能聽到一個聲音一直縈繞在她的耳邊,好熟悉的聲音啊,為什麽自己聽到這個聲音就有一種莫名的傷心湧上心頭。他在說什麽?莫名的情緒讓她想靠近些,聽得更清楚。


    那個聲音叫著“落兒”。


    “你別離開我!”若有若無。自己的不斷的下沉下沉。突然口中一股腥苦的味道,散發到全身灼熱。讓她跌落了下來。舌尖一吐,“好苦!”


    她聽見砰的一聲,瓷器破碎的聲音。她還沒來得及張開眼,就被一個溫暖的懷抱緊緊的擁住,炙熱的唇細細的吻著她的額前。“落兒,你終於醒來了。”


    “放開我!”虛弱而冰冷的聲音,雲落雖然剛睡醒,曾經那麽刻骨銘心地愛過,她怎麽可能會忘記他的氣息。


    “不放!我再也不會放開了!”風逸軒無視她的掙紮,將她緊抱在懷中。雲落眼看掙紮無效,也不在徒勞,靜靜地躺在他的懷中。


    她獨自一人在黑暗中醒來,一如她獨自一人在黑夜中沉睡,可是如今卻又……,為何,為何又要讓她舒醒過來。


    “我說了,放開我……。”


    他慌亂的鋪好枕頭,小心翼翼的把她的腦袋放在枕上,惶恐而又炙熱的看著她,仔仔細細的看著她的眼,她的唇,眼神中充滿了眷戀和自責,生怕一眨眼她又睡去了。


    雲落看了他一眼,閉上了眼睛,不言不語。


    救她幹什麽,當初不顧她的生死也要拿出她體內的血寒蟬去救她的青梅竹馬,現在又假情假意的救她做什麽,還是傷她傷得還不夠,還想繼續傷害下去。


    風逸軒看她又毫無聲息,緊張的不敢唿吸。他哀聲道:“落兒,我知道我對不起你,你恨我是應該的,你打我罵我都可以,隻要你不再離開我,我什麽都願意做。”一切象石化了一樣,無聲無息。


    風逸軒跪在床前,鼓起勇氣握住雲落的手,顫聲道:“落兒,你不要再嚇我了,好不好?”雲落終於又睜開了眼睛,這次眸子裏不再迷惘。


    而是用堅毅的目光掃過風逸軒,緩聲道:“陛下,請自重!”


    一聲陛下,冷漠的眼神,猶如割在風逸軒的心髒上。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從未喜歡過她,所有的感情,都是他為了救另外一個女人編製出來的謊言。


    “落兒……”


    “我累了,陛下請迴吧!”從始至終,雲落沒有看過風逸軒一眼。因為看見他,她就會怨恨當初自己的有眼無珠,因為看見他,她就會痛恨當初自己的癡心錯付,因為看見他,她就會肝腸寸斷。


    “好,那你好好休息,朕明日再來看你……”明明有那麽多的話相對她說,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雲落,你恨我嗎,你在恨我的對不對!是呀,你該恨我的,連我自己都無法原諒我自己,何況已經千瘡百孔的你。


    雲落,終究是我負你最多,贏了所有人,卻還是獨獨輸輸了你。


    要是時光重新來一次多好。我一定好好珍惜你。


    世有千態百媚,唯獨你是我情之所鍾。


    時光如果重來一次,我寧願負天下人,也不負你,一生敬你護你愛你。


    我風逸軒現在唯一的心願便是想你活過來,與我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隻是這個願望不過水中撈月,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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