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十一點,窗外下起了綿綿細雨。


    顧星已經進入夢鄉,躺在卡座沙發上的他累了一天,不是肉體上的疲憊,而是心靈。


    我與他不同,接連唱了幾個小時的歌,我早已精疲力盡,此刻與瑰萊一起,靠著酒精舒緩身心,順便吃了點宵夜。


    在這個情緒交織的雨夜,我既開心又有點難過。


    或許瑰萊是理解我的,她好像一直都是如此,所以她陪我喝了不少酒,盡管她很討厭酒精的味道。


    我突然對瑰萊感到有些愧疚,因為我的懦弱,許多次都辜負了她對我的期望。比起朋友,我更願意稱她為姐姐,是親人也是長輩。


    瑰萊靜靜地看著窗外細雨,順手端起身前酒杯,想要一飲而盡,卻被我攔了下來。


    “瑰萊,別喝了。”


    強勢的她並沒有理會我的勸說,依舊還是將那杯酒喝了下去。


    “莫黎,你能理解苦盡甘來的真正含義嗎?”瑰萊喝完,一臉認真地朝我問道。


    也許是酒精刺激著大腦,我想都沒想地迴道:“苦日子過去,美好終將到來。”


    “若是用來比喻愛情呢?”瑰萊又一次轉頭看向窗外,聲音很小,但我還是能夠聽清,隻是不解。


    我默不作聲,因為心中沒有答案。她也不再追問,或許連她自己也不知曉答案。


    各自沉默的我們都悶聲喝著酒,這時我突然想起齊十那小子,我覺得我有必要將我的決定告訴他,所以我當即拿出手機找到了他的社交賬號,稍稍在心中整理了一下措辭,便將我留在南洋市的決定告訴了他,本以為他會立馬迴複我,或者罵我兩句類似“始亂終棄”的話,可是過了好一會兒,都沒有接收到他的迴信,也沒有來電。我有些疑惑,這小子這個點不應該睡著了,我想了想他也許是打遊戲太過入迷沒看到吧。


    就在這時,袁良安排好客人,上樓來到我們這邊,指著顧星說道:“要不你們先喝著?我叫個人和我一起把顧星送迴去。下雨了,別睡感冒了。”


    瑰萊起身,拿起包說道:“一起送吧,你們兩個大老爺們能照顧好他?”


    我與袁良對視了一下,都覺得瑰萊說的有道理。顧星今天可是放開了喝的,現在就宛如死魚一般。畢竟在以前,我們許多次喝的不省人事,都是瑰萊與桃之照顧的,她很有經驗。


    達成一致意見,我隨即起身將顧星背了起來,袁良在一旁幫忙。顧星這個一米八幾的大高個,若叫我一個人來還真不行。


    當我們來到酒吧門口時,桃之出現了。


    她看著哥哥這個樣子,當即就哭出聲來。


    袁良在一旁安慰道:“別難受了,你哥已經成功跨過了這個坎。趕緊把他送迴去吧,我怕莫黎這小身板扛不住你哥的重量,你看看莫黎,腿都在打顫了。”


    對於袁良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嘴臉,我還特別配合的讓雙腿微微抖了起來。


    桃之見狀,轉哭為笑,連忙說道:“莫黎,我的車就在外邊,快把我哥放車上吧。”說完,她趕緊迴頭幫我們拉開酒吧的一側大門,瑰萊也上前將桃之的車鑰匙拿來,小跑出去拉開車門。


    敢情她們是真的以為我快堅持不住了,這著實有點看不起人。


    將顧星安穩的放在車子後排座位上,我與袁良坐在他的左右兩邊,方便照顧。沒有喝酒的桃之上了駕駛位負責開車,而瑰萊隨後也坐上了副駕駛位。


    迴到顧星的家,將他照顧妥當後,瑰萊與桃之便離開了,而我與袁良則留了下來。


    坐在客廳沙發上的我們都不是很困,這一天好似經曆了不少事。在吳優的婚禮現場,顧星的狀態讓我一直提心吊膽,就生怕他做出什麽傻事來,我想袁良也是一樣。


    而在這時,袁良恰好向我問道:“莫黎,要是今天顧星發瘋想要帶走吳優,你會選擇幫誰?”


    “你呢?”我反問道。


    袁良向後倒去,抬頭望著天花板,答非所問道:“有時候不做選擇其實會更好。”


    隨即他又起身盯著我說道:“我們都是朋友,如果非要站隊的話,其實我們會更容易感性地去選擇顧星,因為他好似一個受害者。但理性一點去看,他並不是,他們兩人間誰都沒有錯。”


    “那錯在哪兒呢?”我不解地問道。


    “不能去糾結錯,因為那並不重要。而是要去想,怎樣的選擇是對的。”


    袁良這句話讓我更加不解,“那怎樣的選擇是對的?”


    “分立場去想。若是顧星選擇了搶婚,我們不做選擇便就是最好的選擇。站在顧星的立場去想,他強忍著痛苦,不做傻事,冷靜離開,便是他做的最好的選擇,既沒有對吳優的婚姻造成困擾,同時也對得起自己那份並不卑微的愛。站在吳優的立場去想,哪怕她明白顧星的心思,依舊坦然地帶著誠意想要得到顧星的祝福,保留住這份她心中認定的友情,便也是對的選擇。”


    聽袁良這麽一解釋,我倒是有些明白了在婚禮現場時,他阻止我勸迴顧星的含義。


    “人這一生啊,要做無數個選擇。愛情,友情,親情間的選擇便尤為重要,因為它會影響你的一生。”


    這一句話,讓我陷入了沉思,以至於袁良起身說他要睡了,我都沒有做出迴應。


    寂靜的客廳裏,我孤坐在沙發上,手中的香煙熄滅了又點燃,循環了幾次我都沒能收迴思緒。


    我一直在想,當初奮不顧身的選擇是對的嗎?


    也就在這一刻,我才發覺自己並沒有改變,我還是那個陷在深淵裏的懦夫。


    深夜一點時的雨下的很大,手機依舊沒有絲毫動靜,那敲打玻璃的聲音化作無法言喻的旋律讓我沉溺其中。


    暈沉沉的我靠著沙發就那麽睡了過去。


    早晨醒來,我發現我身上蓋著一張毛毯,起身揉了揉眼,突然聽到廚房內傳來聲響,我定睛看去,原來是顧星正忙著做早餐。


    我隨即起身來到廚房門口站立,倚靠在門框上,說道:“早啊,顧星。”


    “早,莫黎,你趕緊洗漱去,順便叫一下袁良起來吃早餐。”顧星一邊忙碌一邊說道。


    我迴了句好,便向著衛生間走去。


    洗漱完畢後,袁良頂著“雞窩”頭急匆匆地跑進了衛生間,我笑了笑,看來不需要我叫他了。


    餐桌上,我們三人吃著早餐,我詢問了一下顧星的身體狀態,他表示說沒事,昨晚瑰萊熬製的醒酒湯很管用。袁良在一旁十分羨慕,說他下次也要喝醉,嚐一嚐這個醒酒湯,而我笑而不語,因為我們幾人中好像就隻有他還沒嚐過,誰讓他酒量那麽好呢?看來是沒機會了。


    吃過早餐,顧星換上一套商務裝,便出門上班去了。走前他告訴我們說冰箱裏有菜有肉,中午我們可以自己做飯吃。袁良的廚藝我實在不敢恭維,而我自己也就一般般,所以我們表麵上十分接受顧星的好意,私底下卻默契的達成了去外麵吃的共識。


    顧星走後,袁良打算睡個迴籠覺,而我也實在扛不住,便做了一個與他同流合汙的決定。


    這一覺,我們足足睡到了下午三點左右才醒。


    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時間,袁良倒很平靜,而我卻不淡定了。


    因為手機通話裏顯示著十一個陌生號碼的未接來電,還有三個是瑰萊打過來的。


    我先是給瑰萊迴了一個電話,但她並沒有接,應該是在忙。


    隨後我又向那個陌生號碼迴了過去。


    接聽電話的人讓我很意外,居然是柳茗。而更意外的是,她接下來說的話。


    “莫黎,齊十被人打傷,現在還在手術中,我希望你能迴來看看他。”


    這個消息宛如一道晴天霹靂,轟然在我的心頭炸響。


    “喂...莫黎?喂...”


    手機聽筒內,柳茗的唿喊聲讓我迴神,我趕忙迴了一句,“我在。”


    隨後我又說道:“我現在馬上動身迴去,如果他醒了,就麻煩你先照顧一下他。”我並沒有向柳茗多問緣由,也相信他們不會騙我。


    柳茗迴應了一聲,表示沒有問題,我掛斷了電話,隨即將這件事告訴了袁良。


    袁良聽後很大方的批了我三天假,並打算親自送我去動車站。


    就在我們二人出門之際,瑰萊的電話打了過來,我邊走邊接,沒走幾步我突然停了下來。


    袁良疑惑地看著我,看著陷入呆滯的我。


    又一道晴天霹靂在我的心中炸響。


    我的心情瞬間降到了冰點,袁良察覺到了我臉色的變化,焦急地詢問著我。


    我好像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撲通,這讓我聯想到了心跳監護儀上的滴答聲,宛如死亡的前奏。


    良久,我才對著袁良說道:“何為,我們的兄弟,胃癌,快不行了,他希望最後的時光,我們能陪著他。”


    袁良聞言,長歎了一口氣,顯然他是知道的。


    “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我厲聲質問著袁良。


    他抬起頭看著我,無奈地說道:“何為是在去年除夕前幾天被查出的胃癌,之後化療的效果並不好,他也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不告訴你,是他的選擇。我們都知道你跟他的感情,更加了解你的心理狀況,我們擔心他,也更加擔心你啊。”


    六百多個夜晚,我熬了過來,本以為自己的眼淚已經流幹了,可是,當袁良說出這句話後,我再也忍不住崩潰大哭起來。


    我抱著頭,無力地蹲在地上,這一刻,我為自己的愚蠢和懦弱而感到憤怒。


    迴到南洋市已是第二天了,為什麽我沒有對何為的不出現而感到懷疑,我早該想到的啊,可卻被我忽視了。


    哪怕我被全世界所拋棄,他也會來到我身邊陪伴我。因為,我是他唯一的親人,相識相知了十八年的親人。


    在病痛折磨他的日子裏,他多需要我的陪伴啊,可他依舊在為我著想,就因為我的懦弱。


    我強忍悲痛,急忙朝著醫院趕去。心裏默默祈禱,也在承諾,“何為,剩下的日子裏,我一定會陪著你。”


    隨後在路邊攔了一輛的士,袁良一直緊跟著我。我拿出兩百塊現金,遞給司機,祈求他以最快的時間送我們去那家醫院。


    在金錢的魅力下,司機拿出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技術,在不違反交規的情況下,將速度提到了極致。


    五分鍾後,我們來到那家醫院門口,瑰萊在一樓等著我們。


    我急忙下車,朝著醫院疾跑而去,顧不得與瑰萊打招唿,卻還是被她攔了下來。


    “莫黎,不要著急,何為還有時間,醫生說他最少還有一個星期。”瑰萊的語氣很溫柔,她應該明白此刻的我有多難受。


    我的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流淌,瑰萊將我擁入懷中,她柔聲道:“莫黎,何為他最掛念你,所以咱們不要帶著滿臉淚水去見他,好嗎?”


    我抬手擦了擦眼睛,點了點頭。瑰萊將我鬆開,從包裏拿出紙巾,又替我擦了一下臉。


    收斂好情緒,瑰萊帶著我與袁良來到了何為的病房外。


    而我卻在此刻頓住了腳步,望著病房大門,我想起了遠在留蘭的齊十。


    這一刻,友情間的選擇降臨到我的頭上。


    那個吊兒郎當的身影與何為的臉旁在腦海中交替出現,我不知如何形容我此刻的心情。


    就像袁良所說,此刻的我應該更容易且感性地去推開眼前這扇門。


    可與齊十的約定和友情呢?就要這樣放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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