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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與監正不唱出自己的卜辭,臨倚氣憤,卻也無可奈何。她麵無表情跪在那裏。


    監正隻顧做自己的事,他將給龍如蘭的卜辭唱出:“觀江河之紆曲,離四海之霑濡。攀北極而一息兮,吸沆瀣以充虛。黃鵠之一舉兮,知山川之紆曲。再舉兮,睹天地之圓方。”


    臨倚低下頭,沒有卜辭,她即將成為東靖朝第一個外族皇後,第一個和貴妃一起被冊封的皇後,也是第一個沒有典卜辭的皇後。她似乎打破了太多的常規,不知道自己還要打破多少常規,說不定到最後,自己就是第一個被賜死在兩國戰場上的皇後。臨倚有些無奈地想。


    監正撿起臨倚和龍如蘭跟前的龜甲,轉身就要走下祭壇。他行事作風怪異,而欽天監是獨立於帝國之外的一個機構,任何皇權貴族都不能幹預它,它可以對皇帝給出最壞的卦相,隻要這真的是占卜結果。因而,欽天監監正從不對權貴假以辭色。


    他收拾好東西,徑直走下祭壇。似乎對他的行事作風極其了解,擔任禮官的宦官並不去自討沒趣,任由他離去。


    可他走到祭壇邊的時候,卻忽然轉過身對臨倚說:“城郭之外,青山之巔,三十之約,切莫相忘。”


    臨倚一下睜大了眼睛,她朝他看去,可是這明明是一個垂垂老者,睿智明亮的眼睛,沒有半點當日在西琪帝都街頭那俊逸青衫少年的風采。


    老者微笑著看她,她驚訝地說不出話來。老者忽然走上前來,遞給她一張揉皺了的紙,說:“等你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再打開。”


    臨倚下意識看了一眼呆立旁邊的禮官,將紙團收進袖中。老者始終微笑著看她,見她收好了紙團,便不再遲疑,轉過身走下了祭壇,很快就消失在了重重宮殿的拐角處。


    臨倚一直跪在祭壇上,看著老者遠去的身影出神。她不起來,龍如蘭也絕對不敢站起來,於是兩個人都跪在祭壇上。半晌,龍如蘭見她依舊看著監正消失的地方,以為她是對監正好奇,於是開口解釋道:“監正是天下難得的智者。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幹淨的人,因為他不受權貴的鉗製。他蔑視一切,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用他的話來說,就是上天讓他做的事。他是雲遊四方的隱者,隻在帝國需要他的時候才會出現,沒有人知道他的行蹤。”


    臨倚靜靜看著他離去的地方,聽著龍如蘭的話,在心裏思考著他離去的時候說的那句話“城郭之外,青山之巔,三十之約,切莫相忘。”


    他如何得知自己與那個青衫少年的約定?他又為什麽在這裏,為什麽在這一刻,提醒自己這個約定?他臨走時給的紙團又是什麽?


    禮官見她跪在地上衣服魂不守舍的模樣,忍不住提醒:“皇後娘娘,祭天儀式已經完成了。皇上在天壇宮等您呢,咱們該迴宮了,晚上還有宴會呢。”


    臨倚如夢初醒,她抬頭看了一眼依然陪自己跪在地上的龍如蘭,打起精神站起來,祭壇下的嬤嬤立刻走到祭壇邊上,太高手臂扶著臨倚小心翼翼走下樓梯。


    冊後大典完全結束,臨倚迴到皇宮的時候是申正二刻。她疲憊地在眾人的簇擁下走進了翊坤宮。


    瀲灩和麗雲在今天沒被允許跟隨臨倚參加冊封大典,可是她們也聽說了有另一個女人和自己的主子一起被冊封了,現在這個消息已經恐怕已經傳遍了東靖內外。這被她們看做是對臨倚最大的侮辱和褻瀆,兩個人一整天都紅著眼睛在翊坤宮等待。


    見到臨倚走了進來,兩個人都迎上去,見到臨倚臉上灰敗的疲憊,兩個人什麽都不問,隻是扶著臨倚往內殿走去。


    進了翊坤宮內殿,瀲灩和麗雲連忙將臨倚頭上的九尾金鳳卸下來。臨倚轉動一下僵硬的脖子,她似乎能聽見自己脖子上的骨頭在哢哢響。


    卸完妝,瀲灩按照例律,給臨倚換上大紅的輕紗的喜服,一層一層重重疊疊,穿在身上,卻輕柔如嬰兒的手。


    換完衣服,臨倚就坐在床沿,等待馭風皇帝的到來,然後和他一起參加晚上的宴會。


    她忽然想起了監正臨走前給她留下的紙團,她讓瀲灩幫她找了出來,就著龍鳳案上小兒上臂一般粗細的喜燭看了起來。


    紙是黃紙,上麵的字跡飄逸不拘束,是屬於臨倚的卜辭。看著卜辭,她眼中忽然湧出了淚,上麵寫:“青春受謝,白日昭隻。春氣奮發,萬物遽隻。冥淩浹行,魂無逃隻。魂魄歸徠!無遠遙隻。”她終於知道,為什麽老者要在此刻提醒她關於那個三十年的約定了。“冥淩浹行,魂無逃隻。”“魂無逃隻。”天下之大,她真的無處可逃。他是在說,她對阮既言所做的,是她唯一能做的,是對的,她不必內疚。


    長久以來,她做的任何決定都是自己來判斷。原來,這樣能有一個人給予自己這樣的指引,是這樣幸福的事。這安慰了臨倚始終有傷不肯痊愈的心。這一刻,她所有的委屈都能得到釋放了。


    站在旁邊的瀲灩有些不之所錯,她將從臨倚手中掉落到地上的紙撿了起來,卻隻看到了四句自己根本不懂意思的句子,她有些迷惑,看看紙,再看看臨倚,不知道自己應該從何說。


    半晌,臨倚擦幹眼淚,問了一句:“現在什麽時辰了?”


    瀲灩看了一眼更漏,道:“迴娘娘,現在已經申時三刻了,再過一炷香的時間就到酉正了。”


    臨倚側耳聽了一會,外麵靜悄悄地,她轉過頭對瀲灩和麗雲說:“你們去將翊坤宮的大門關上吧。”


    瀲灩吃驚地問:“為什麽?”


    臨倚冷笑道:“今天晚上沒有人會來了。”


    瀲灩將信將疑:“可是!”


    臨倚打斷她:“你找我說的做就是了。將翊坤宮的大門關上!”


    瀲灩無法,隻得出去,讓人將翊坤宮的們關上。


    麗雲在屋子裏一直看著臨倚,半晌她問:“公主,我們為什麽要關門?”


    臨倚疲憊地揉揉額頭,道:“他們對我的羞辱,我不會就這樣忍受所有。”將翊坤宮的大門關上,意味著她拒絕所有人。


    麗雲道:“皇上……今天晚上他也不會來,是不是?”


    臨倚看著她道:“是的。所以,你們不用忙了,都下去吧,我想休息了。”


    麗雲點點頭,走過去幫臨倚將被褥鋪好,然後一言不發,靜悄悄走了出去。


    臨倚蜷縮著坐在床角看著麗雲沉默地為自己忙著。瀲灩和麗雲就這一點不同,麗雲會從不遲疑地做自己吩咐的所有事,並且沒有一句廢話,而瀲灩則不是,她忠心耿耿,可有的時候,卻讓臨倚覺得有些累,因為她需要向她解釋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也許,麗雲是比瀲灩要有城府的女孩,雖然現在她還很小。


    麗雲很快就鋪好了床鋪,又往香爐裏添上了香料,然後出門的時候為臨倚關上了房門。


    她一直坐在床角,抱著自己的雙腿,一直坐在那裏。窗外的天色一點一點黑了下來,翊坤宮燈火通明,所有的燈籠都點上了明亮的紅燭,可是,整座宮殿卻靜悄悄的。


    臨倚不知道自己坐在哪裏多久,她隻知道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她看到了桌子上的玉質的玲瓏的酒壺,忽然就有喝酒的衝動。她光著腳走下床,脫掉了自己身上礙眼的大紅色的紗衣,隻穿著絲綢的純白裏衣,披散著一頭順滑的青絲,拿起酒壺,仰頭就喝掉了大半。


    她忽然就想出去逛逛,看看這和自己近在咫尺,卻不曾相識的皇宮。


    借著酒勁,她就這樣出了門。夜涼如水,看著漫天繁星,她忽然覺得一邊看星星,一邊喝酒應該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於是,她悄悄走出了翊坤宮,沒驚動任何人。


    注:龍如蘭的卜辭出自《楚辭惜誓》


    臨倚的卜辭出自《楚辭大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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