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唐皇欽派的高僧、恩賜的禦弟,和女國太尉在王宮花園幽會,欲行苟且之事……


    關鍵是,還被國王逮了個現行。後麵的女使,少說跟了二十個。


    他都不知道這話傳出去,能演變出多少花樣。光是民間書生的話本子,都夠他喝一壺的。


    他死了不要緊,皇帝的麵子往哪裏擱?會不會牽連他的師傅和師兄弟們?……


    玄武門之變,陛下連親兄弟都不放過,更何況他這個罪人的同門?


    ……


    “禦弟哥哥,你受驚了。”國王不知何時走到了唐僧麵前,把唐僧輕輕從假山旁攙起。


    “陛、陛下,貧僧失禮了!”唐僧慌忙就要下跪。


    卻被國王堅定有力的手臂穩穩的扶住了。


    “禦弟哥哥,無須多禮……”國王柔聲道,說完,也不看太尉,冷聲道,“把花太尉,給寡人請下去!”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國王知道唐僧不喜歡讓人拉扯,鬆了手,請他到亭中石凳坐下。


    大女使飛雲連忙在對麵的石凳鋪了個軟墊子,請國王也坐了。


    國王輕輕一頷首,十來個捧著杯盤碗盞、拎著食盒的女使有條不紊的上來擺飯。


    另一個大女使追雲早就把桌上和地上的紙張撿了,一張一張展平放好,雙手遞還給唐僧。


    唐僧起身接了,愈發誠惶誠恐的念佛、道謝,才坐迴去。


    國王柔道:“你們幾個今天來傳膳的,方才可看見了什麽不曾?”


    那眾女使都覺得脊背一麻,忙道:“不曾看見。”


    大女使追雲道:“都管住自己的舌頭,誰若是無中生有、造謠生事,傷了朝堂的和睦,腦袋就要搬家!”


    眾女使都道“是”。


    唐僧本就驚慌失措,聽了追雲的話,更覺得是意有所指。


    嚴令女使閉嘴,不是為了他唐三藏的名聲,而是為了朝堂和睦。換句話說,就是怕傷了君上和下屬的感情。


    唐僧偷偷看了一眼國王。


    國王揮了揮手,叫人都下去,顯然並沒有反對追雲的意思。


    果然,她也怪我嗎?


    唐僧陷入了無盡的悔恨之中:


    你這輕浮愚鈍的和尚,怎麽就不能多長點心眼!


    身在女國,怎麽就不知道謹小慎微呢!


    如今壞了名聲,吃罪女國君主,你有何顏麵再去西天,又有何顏麵再迴東土!


    國王見唐僧隻是怔怔的發呆,對唐僧笑道:


    “禦弟哥哥,用晚齋了不曾?”


    “迴陛下的話,”唐僧慌忙起身,“已經用過了。”


    “不需多禮,快坐下。”國王輕輕招了招手,“寡人批折子忘了時間,倒還沒用,你再陪寡人用些可好?”


    “是,貧僧遵命。”唐僧恭恭敬敬迴了話,這才坐下。


    國王受一國供養,她的餐桌上,按理來說應當是山珍海味、飛禽走獸,無一不有。


    可唐僧看去,不過廖廖十幾道素菜。雖然是樣樣精致、種類也算繁多,卻實實在在是一點葷腥也不見。


    他不禁疑惑道:“陛下,今日茹素嗎?”


    國王笑道:


    “非也!


    “寡人今日原本請了花太尉在望月軒中飲酒,批完折子去尋她赴約,卻不見其人。闔宮上下都問了,不知其蹤。


    “寡人想著,晚間還與禦弟哥哥有約,恐怕耽擱了,就吩咐傳膳到禦花園。想著你的忌口,這才隻叫傳了素齋。”


    唐僧雙手合十,念佛道:“多謝陛下。”


    國王接著說道:“方才派人去請你,女使說,你不在偏殿,已經被寡人請到禦花園來了。寡人急匆匆趕來,卻不想……”


    “陛下,請聽貧僧辯白!”唐僧急急道。


    “不用說了,禦弟哥哥,寡人都知道。昨夜花前相會,寡人以半壁江山相聘,你尚且禪心不動,今日又怎會與太尉偷歡……”


    國王可不認為,自己的魅力比不上花太尉。


    “陛下!”唐僧撲通一聲拜倒在地,含淚道,“陛下明察秋毫。有此一言,貧僧清白可保。鄙薄之軀,死也值了。”


    “禦弟哥哥,快起來!”國王連忙俯身攙扶唐僧,柔聲道,“我怎麽會不相信你呢?”


    唐僧抬頭,正對上國王那深不見底的眼眸。


    那眼中不再是古潭碧水,而是嗶剝作響的烈火。


    他被熬煮著,他在翻滾,沸騰,蒸發。


    他慌忙丟開手。


    “禦弟哥哥,你就這麽討厭我碰你嗎?”國王有些委屈。


    “不、不是。東土禮教,授受不親,貧僧不敢逾越。”唐僧慌忙解釋道。


    “噢,”國王道,“那就是喜歡我碰你咯?”


    “……”


    國王招招手,就有女使上前斟酒。


    “禦弟哥哥,會喝酒嗎?”


    “略飲得兩口素酒。”


    “那太好了。”國王高興道,“給禦弟哥哥也斟滿一杯。——這是我西涼苦酒,聞聽百姓說,在城外也值千金。這一壺是……”國王望了望女使。女使垂頭道:


    “迴陛下的話,這是月華安,民間稱白桃苦酒。”


    國王點點頭,揮手叫女使下去。


    “禦弟哥哥,你嚐嚐。”


    唐僧端了酒,仰頭一飲而盡。


    苦,從舌根蔓延到整個口腔。


    唐僧用力的閉上了眼睛,卻逐漸聞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花香,是桃花的香味。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是明麗嬌豔的花,是世俗中人寄予了美滿心願的花。


    唐僧慢慢睜開了眼,仍然感覺那酒香纏繞在鼻尖。


    好神奇的酒。


    “禦弟哥哥,昨夜寡人叫你迴去想清楚。你可想了?”


    “是,貧僧想了。”


    “你有何打算?”


    唐僧道:“取經。”


    “不去取經好不好?”


    唐僧搖搖頭。


    “為什麽?”


    “眾生皆溺於苦海,常盼真經普渡。”


    “眾生皆苦,你渡得過來嗎?”


    唐僧神往道:“渡得一個算一個。”


    “那你渡一渡我可好?”


    唐僧沉默了片刻,方開口道:“求人渡不如求己渡,陛下何苦執貧僧這泥胎的菩薩、木偶的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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