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圓圓跟著張老太,進了灶房和正房中間的一個小耳房。


    房間不過七八尺見方,放了一張木榻,一張矮桌,勉強能站進兩個人。窗戶是用草紙糊的,窗欞子上還放了一排小泥人。


    張老太把油燈放在桌上,喚朱圓圓坐下。


    “這是我女兒金鳳從前住的屋子,因從前吃不起飯,給鄰村的做了童養媳。”張老太坐在床上,用手輕輕撫摸著床鋪上的褥子,仿佛在迴憶女兒在家時日子。


    這年頭賣兒賣女不是什麽醜事,更不稀奇,張老太也就不避諱自己有個童養媳的女兒。


    朱圓圓不知道該怎麽迴答她。


    所幸張老太自顧自說下去了:


    “老頭子要把這床賣了,把屋子騰出來做柴房。


    “我是不肯!我說:‘金鳳迴娘家還要住,金鳳不住,珠珠大了也能住!沒出息的,哪裏就缺那兩個銅錢,沒得賣起家當了!’


    “他叫我說的一個字不敢應。”


    說到這裏,張老太笑得很得意,她難得做一迴自己的主,不管過了多久,想起來還是舒心。


    隻可惜,她的金鳳一年到頭也迴不了一次娘家。


    “幸好您拿了主意,留下了金鳳姐的閨房,不然今兒我來怕要睡大街了。”朱圓圓笑道。


    “那可是,你這細皮嫩肉的娃娃,怎麽好睡地上呢!”張老太慈愛道,“我一瞧你這珠圓玉潤的模樣,這穿衣打扮,便知道不是吃苦長大的孩子。


    “便是我們小門小戶的,真心疼愛孩子的父母,也是舍不得孩子吃苦的。


    “唉,隻是如今他們都大了,到底還是要討生活,沒法子喲!”


    朱圓圓點點頭。


    她確實不是吃苦的孩子,這輩子托生在妖精洞府,一向是衣食無憂。


    爹媽催她修行升仙,急的都火燒眉毛了,她也是風雨不動安如山。


    是以懶懶散散、舒舒坦坦地過了三百多年。


    除了和吃喝有關的法術,比如避水撈魚、上樹掏鳥、點木生火這一類……別的是一概不學。


    問就是能吃嗎?不能吃學了幹啥?


    主打一個食用主義!


    不過這個主義,老百姓是無法實施的。沒有人喜歡吃苦,但就像張老太說的,就算不想吃苦,為了討生活,也沒法子。


    她上輩子也是普通人,她明白。雖然那些卷生卷死掙窩囊費的日子已經過去許多年了,她還是歎了口氣。


    張老太見朱圓圓身在福中,卻並沒有對自家的貧苦流露出鄙夷之意,反而是一臉的理解……甚至露出幾分愁容;不禁感到心中熨帖。真是個心善的好孩子。


    她幫朱圓圓鋪好床鋪,告了別。心裏打定主意,明天一定早起殺隻雞給這孩子補補。


    瞧著她今天隻吃了半碗粥,飯量也不大,那幾個和尚又不吃肉,肯定能剩下大半隻。等它們走了,剩下的正好帶著去看女兒,也省的平日裏老頭子推三阻四的舍不得。


    朱圓圓這邊關了房門,盤腿坐在床上,想著再努力五分鍾,練習一下傳音術。


    昨天晚上她迴憶了一下,總算磕磕巴巴的把口訣湊出來了。


    這個傳音術是她家傳的法術,從牙牙學語的時候,父母就當成兒歌教她念。


    也幸好是有這一番童子功,否則以朱圓圓的懶散勁兒,能背住就見鬼了,這會子想學到哪裏找去!


    她默念了一遍咒語,氣沉丹田,試圖以自己那還沒芝麻粒大的內丹催動功法。


    不行啊,法力太弱了,根本轉不起來。


    按理來說,以她的修為,傳個隻言片語還是沒問題的。這功法當然還有運行的技巧,並不全靠雄厚的法力。


    但,技巧,她,沒學會!


    遇到了一點點困難,朱圓圓馬上馬心灰意懶,把腿兒一伸,倒在床上唿唿大睡起來。


    今天又努力了三分鍾,真是辛苦我了呢!


    次日淩晨,張老太就起了床,摸黑到院子裏,在三隻老母雞裏挑了一個幸運兒,宰了。


    雞群受了驚嚇,滿院子撲騰。


    悟空機警,馬上醒了,豎起耳朵一聽,是張老太在殺雞。嘿嘿一笑,翻個身繼續睡。


    到朱圓圓睡醒起床,雞湯已經熬好了,因為唐僧師徒不吃葷,張老太索性端進了小耳房,讓朱圓圓吃獨食。


    雞湯燉得奶白奶白的,裏麵加了山藥段、蘑菇、薑片,還有幾粒野枸杞在湯裏浮浮沉沉的,紅紅白白煞是好看。


    朱圓圓不禁食指大動,也不客氣,坐下就喝了起來。


    秋季的早上涼涼的,一口冒熱氣的雞湯下肚,十分溫暖滋潤。


    小姑娘珠珠也跟著奶奶進來了,小手扶著桌沿慢慢的走著,倆眼直盯著大碗裏的雞看,饞的流口水。


    張老太把她牽過來,哄道:“珠珠乖,咱們等會再吃,啊。”


    朱圓圓見狀用筷子把自己碗裏的雞腿夾出來,吹一吹,遞給珠珠:“吃吧小寶貝!”


    張老太道:“不可不可,這雞腿是給客人的,奶奶在廚房給你留了。”


    朱圓圓道:“無妨,孩子小,不經餓,就讓她吃吧!大娘你不如再拿個碗來,咱們娘仨一道吃。”


    見張老太猶豫,朱圓圓又道:“你這樣客氣,我都不好意思吃了!”


    張老太也便不再推辭,到廚房去拿了碗,意思意思喝了半碗湯,吃了些山藥、蘑菇;又喂珠珠吃了些軟爛的雞肉。


    那邊張老頭陪著唐僧吃了些素齋,有張老太早起做的芹菜餡兒蒸餅、涼拌秋葵、燉山藥、粟米飯。


    芹菜餡兒蒸餅類似於現代的素包子,不過張老太是用粗麵做的。唐朝時,習慣於把饅頭、包子、餃子等麵製品稱作餅。


    粟米飯,就是小米飯,今天的人們大都不愛吃,覺得小米不如大米發香。但在當時,可是實打實的精貴細糧。


    這兩樣東西,在老張家,隻有逢年過節才能見到。


    張老頭吃得很香,但吃著吃著又覺得沒那麽香。


    隔壁的雞湯味順著門縫和窗戶縫飄飄忽忽地就擠了進來,圍著他的鼻子繞啊繞。


    這個老太婆也真是,長老們又不吃葷,為著那丫頭一個人,還殺隻雞!


    殺就算了。


    主要是他吃不到啊!


    要不是顧忌著客人們都在這,他肯定也跑到耳房去大快朵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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