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所料,沒過幾天,姚成安就灰溜溜地迴了家。


    經過這件事,整個姚家都元氣大傷,最生氣的莫過於姚老丞相姚正山。


    他在朝廷中雖然依舊很有威望,但自身的榮辱觀總是讓他抬不起頭來。


    為官快六十年,一向清正廉潔清高自詡的他沒想到卻教出了一個貪汙的兒子,雖然最後的運作之下,姚成勝並非主犯,而證實是官位略低自保為上。


    ——這理由聽起來是多麽的離譜,充滿著有錢能使鬼推磨的信息,但如若不然,也沒有其他辦法,姚正山臉都綠了,每天愁容滿麵,而作為“玉麵鬼手”的親傳徒弟姚懷月,自然日日侍奉在側。


    終於有一天,姚正山看著這個自己從未關注過的小孫女,眼中產生了異樣的情感。


    不,不是那種,而是另外一種。


    那是個寧靜的午後,姚正山長長歎了口氣:“懷月,你在姚家,可有感覺到委屈?”


    姚懷月端著藥的手一頓,眉眼淡淡:“當然沒有,父親母親待我極好。”


    “唉,我是說……”姚正山反複歎氣,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我是說,你的婚事……之前聽你父母說,你不想嫁給靖王?”


    姚懷月的手一抖,藥太滿了,有些燙,


    裴知楌的話猶在耳邊。


    “隻要你不見天想著退婚就行了。”


    可是很快,姚懷月的心跳就開始加速。


    跟靖王退婚?命運的轉折點?


    可是為什麽在這一瞬間,她有些不想答應?


    “父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懷月哪有不滿,聽從便是了,隻要父母高興。”


    眼前的這個乖順的孫女,真是怎麽看怎麽喜歡,


    其實以前,姚正山最喜歡的應當是二房長女姚錦書,姚錦書打生下來就養在他們身邊,一方麵也是知道姚成安夫婦兩個都屬於是吃飽了的牛肚子——草包,必然培養不出什麽好女兒來。


    而姚錦書是他丞相府的門麵,將來要當太子妃,要當皇後的人,所以處處謹慎留意。


    好容易將姚錦書培養得知書達理,但也都是表麵功夫,姚正山叱吒官場六十載,什麽手段沒見過?什麽心眼沒玩過?


    姚錦書那手段,便當做是以後作為太子妃,或者管理後宮的預習演練,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卻總覺得透著一股子小家子氣,可見雖然親自教養,但畢竟父母的影響最為深遠,成日裏耳濡目染,姚錦書門麵好看,內地裏卻並未達到姚正山想要的那個樣子。


    不過話說迴來,若是連姚錦書都不行,那整個丞相府就沒人可以。


    現在可不一樣了,現在有一個姚懷月,她精通醫術,且知書達理,處處都透漏著大家小姐的做派,甚至比國公家的小姐還要好!


    而且從前她總是在外麵瘋跑,曬得渾身黝黑,現在據說開了個永和堂,做起了胭脂生意,整個人也如同她所宣傳的那樣,膚若凝脂,膚白勝雪,怎麽看怎麽喜歡,怎麽看怎麽覺得,這就是未來的太子妃!這才應該是丞相府的小姐,應該有的樣子!


    而裴知楌,姚正山想到朝堂上的情形,一方麵裴知楌的勢力不容小覷,但性格又不像是能當大任,總是過於任性孩子氣,二皇子裴知寧心計城府頗深,有帝王的野心,但卻沒有帝王的大氣,朝堂上支持二皇子的人不少,姚正山卻一直覺得他兩麵三刀,目前還在考量。


    最有可能繼承大統的當然還是裴良渚,這孩子在民間的評價一向很好,為人謙遜溫和,姚正山猶豫也就是猶豫在溫和上。


    按理說,性子這麽柔和的一個人,是注定不能成為一個好皇上的,因此,他也有些動搖,倘若姚懷月真的和靖王取消婚約,又能跟誰聯姻?


    姚正山細密思考著,不知不覺疲憊地靠在躺椅上打著盹睡著了,姚懷月輕手輕腳地收起東西出來,鶯兒便忙不迭地緊張問道:“姑娘,聽老丞相的意思,這不是要取消您和靖王的婚約?”


    姚懷月臉色凝重:“怕是如此,二房出了事,姚錦書有那樣一個爹,到底難登大雅之堂,祖父如今年紀大了,膝下孫子不多,父親如今位列九卿,還有的慢慢熬,大約也是經過這件事,祖父心裏有危機感,才想用一個太子妃來籠絡皇家的心。”


    出了事才知道靠山有多麽重要,即便是尊貴如丞相府,在皇帝眼裏,也不過是一個隨時可以丟棄的奴才,祖父既然能明白這個道理,為何想不明白,即便是她真的當了太子妃,也不過是一個可以隨意丟棄的棋子罷了。


    倘若皇上真要處理姚家,就憑一個太子妃,又能有幾分麵子可看?


    姚懷月憂心忡忡的樣子引起了鶯兒的注意:“姑娘這是喜歡靖王,不想退婚?”


    “噓,別亂說。”姚懷月一挑眉,真是的,平素就是太慣著這個丫頭,她什麽都敢說,而且一說就破人心事,煩得很。


    她扯開話題:“最近叫你調查的事,調查得如何了?”


    鶯兒談到正事從不含糊,正色道:“已經派人在府中安插了眼線,最近小廚房的德福總是頻繁出入,不過他負責采買,常出門也是正常。”


    “那他可曾跟什麽人說過話?或者私下裏去過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這倒是沒有,”鶯兒費解地搖搖頭,“要是真如姑娘所言,那場大火是咱們家出了內鬼,他也總得是受人指使。德福是家裏的家生子,打小長在姚家,總不可能忽然起意去燒老爺的書房,除非他瘋了!”


    “可是!”鶯兒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德福最近經常出入萬花樓!”


    萬花樓,之前綠雲提到過的,有名的青樓,青樓裏檔子最高,價格最貴的那種。


    朝廷的規定,但凡官員不許眠花宿柳,對下人卻沒這規矩,何況為了推動產業發展增加稅收,朝廷對這事向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下人們有時候去青樓消遣,也是常有的事。


    但萬花樓,顯然不是德福一個負責采買的夥計能消費得起的,但眾所周知采買是個肥差,油水很足,撈油水也說不定……


    “查過賬沒有?”姚懷月凜然問。


    “查過了,確有一些采買上的紕漏,很多價格高於市價,但數額都很小,屬於正常的範疇。”


    這麽一算,姚懷月心裏有了譜。


    這個叫德福的小廝肯定是貪了,至於喝花酒的錢是不是全都來自貪汙,這不一定。


    姚懷月當機立斷:“速速迴府,就說之前靖王送的定親禮中的簪子丟了,懷疑出了內賊,馬上搜查!”


    鶯兒馬上會意:“是,奴婢這就去準備。”


    因為一個簪子莫名其妙搜府,自然顯得不可理喻,但若這根簪子是皇家物件可就不一樣了。


    一旦流通到市麵上,不知讓人如何嚼舌根。


    王氏和姚成勝當即分派任務下去,各個院落都開始搜查。


    姚月兒還頂著紅紅的眼圈,倔強地站在自己的院子門口,啞著嗓子問:“妹妹連我的院子也要查嗎?”


    餘小將軍的死,給姚懷月好不容易修複的兩人之間的關係撕開了裂痕,也讓姚懷月以為自己可以改變書中的內容逆天改命的第一步畫上了句號。


    搜府隻是一個借口,目的就是揪出那個人,可若是不搜,則讓人顯得這個借口不充分,長此以往,會有怨言。


    姚懷月點點頭:“抱歉姐姐,那枚簪子至關重要。”


    兩人在風中靜靜對立了一會,姚月兒深吸一口氣,側身讓路:“搜吧。”


    鶯兒耳語道:“難怪大姑娘心情不好,您去丞相府看顧老丞相的時候,大姑娘想去看看餘夫人,被老爺以不檢點為由大加斥責,不許她再出門,而且也跟另一位侍郎說定了親事。”


    說罷又有些隱忍:“那一位可是萬花樓的常客啊!大姑娘嫁過去,可還有好?”


    姚懷月抬眼,見姚月兒還保持著剛才側身的樣子,端著手垂著頭,默默站在風中,眼睛盯著地麵卻無神,不知在想些什麽。


    進了屋子,桌上淩亂地散著一些書本,看得出她很久都沒有翻動過。


    如果說過去的學習動力是餘暉,那她現在恐怕連生活的動力都沒有。


    姚成勝很好,又不那麽好,他會為女兒精打細算,卻從不仔細想想女兒到底需要什麽。


    姚懷月記得書中並沒有記載姚月兒要嫁什麽人,因為書中說,是姚月兒惦記靖王,所以才設計落入荷花池,然後陷害給原主,導致原主被趕出門去。


    這一世姚月兒先行喜歡上餘暉,這後麵的事情,就越來越不可控了。


    命運的走向如此無常。


    搜羅一圈,自然是沒有什麽的,但見姐姐屋中十分簡素,曾經的那些首飾妝屜竟不知去了哪裏。


    見姚懷月疑惑,姚月兒的侍女誠懇道:“大姑娘知餘夫人與餘將軍喪失獨子內心苦痛,無所安慰,於是變賣了釵環首飾換了銀票,聊以慰藉。”


    不愧是她姐姐,如此清新脫俗,左右是一份安慰,雖然姚懷月挺想說餘小將軍那樣的家境必然是不缺錢的,而他死了,朝廷必然是會發很多很多錢撫恤餘將軍。


    但是她沒說。


    再多的錢也比不上姚月兒的百十兩銀票,因隻有她的東西才是出自真心。


    “叨擾姐姐了。”


    “無妨,”姚月兒懶懶的,“紅兒送客吧,我倦了。”


    紅兒送姚懷月出去的眼神帶著些祈求:“禮部林侍郎的公子林文瓊,端的是個溫和知禮的好人,但其實……二姑娘可幫著想想辦法吧,若是大姑娘真的嫁過去,那真的算是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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