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快死了?陸子宴呆呆的看著椅子上已經瘦到撐不起一身素衣的姑娘,不可置信事情怎麽就到了這一步。


    鮮活可愛的小姑娘怎麽會因為一場風寒就到了藥石無醫的地步?


    什麽鬱結入腑,什麽神傷不壽……


    他不信!


    就在陸子宴慌張到了極點時,劉曼柔抱著她今日滿周歲的孩子進來了。


    後麵發生的一切,仿佛是全世界在跟他開玩笑,荒唐的要命。


    劉曼柔的嘲諷,爾晴的迴擊,他的晚晚被奴仆們衝撞推到……


    爾晴為維護主子以下犯上,劉曼柔懷裏的孩子摔倒在地,再到另外一個自己出現。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


    以至於這個世界的自己下令杖斃爾晴時,陸子宴其實都沒聽見,他眼裏全是被奴仆們製住的謝晚凝。


    “不!鬆開她!”他崩潰大喊,想要殺了這些欺負她的人。


    可是沒有用,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她的嘴被一個仆婦捂住,鮮紅的血漬順著那雙老手的指縫流出,心裏全是潰不成軍的驚惶失措。


    她吐血了?


    她要死了?


    是他逼死了她?


    仿佛陷入一個無法掙脫出來的噩夢裏,整個世界天塌地陷。


    他看見她終於掙開仆婦的鉗製,滿臉的血漬顧不上擦拭,就直奔爾晴屍身而去。


    他看見她的痛悔,她悔不當初,大徹大悟。


    他看見另外一個自己終於願意轉身,終於看見她滿臉的血,也終於變了臉色。


    “晚晚,晚晚!”在謝晚凝栽倒在地的瞬間,陸子宴疾步趕到,將人抱進懷裏時,才知道這姑娘瘦了多少。


    香香軟軟的小姑娘,瘦骨嶙峋,輕飄飄的沒有半分重量,可他攔腰將人抱起時,卻站立不穩險些齊齊摔倒。


    韶光院亂成了一團。


    鳴劍飛身去傳喚府醫。


    爾晴在府外請來的大夫還沒走,被圓珠圓月拖著去把了脈。


    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老大夫抖抖索索收迴手,哆哆嗦嗦搖頭。


    氣急攻心,脈象已絕,人沒了。


    人的生命最是頑強,也最是脆弱。


    誰也料想不到,自小養尊處優,在蜜罐子裏長大的姑娘,身康體健,卻在出嫁兩年後,猝然而亡。


    陸子宴像是傻了,他緊緊抱著懷裏的姑娘,神情呆滯的伸手去摸她頸側的脈搏。


    良久,他慌忙收迴手,連連搖頭,“不不不,這是假的……”


    是晚晚生了氣,故意跟他開玩笑,想讓他害怕。


    他已經知道害怕了,他從來沒這麽害怕過,他怕的要死。


    陸子宴摸著懷裏姑娘清瘦的脊背,喉嚨哽咽的說不出話,“求你了,快醒過來吧。”


    可懷裏姑娘的體溫在慢慢變冷。


    陸家幾位夫人趕到時,陸子宴渾身染血,雙臂卻死死抱著謝晚凝,就像在抱著自己的命,沒有人能近的了他的身。


    那場景,慘烈到了極點。


    就連陸老夫人嚐試靠近都不行。


    而陸子宴飄在空中,雙目赤紅,痛的神智仿佛都要開始潰散,他能切身體會到另外一個自己的所有情緒。


    靈魂似被劈成兩半,可這樣還不夠。


    他恨不得將下麵那個人千刀萬剮,給他的晚晚賠罪。


    究竟是為什麽!


    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什麽要逼死她!


    似再也難以忍受這樣的痛苦,陸子宴跪倒在地,嘶聲痛哭。


    畫麵定格在這裏,如鏡片被撞擊,化成一片片的散碎細光,朝著他湧來。


    那是屬於這個世界,他自己的記憶。


    他自己的記憶!


    陸子宴渾身一顫,猛地睜開眼睛。


    “世子醒了!”負責照看他的醫官大喊一聲。


    外廳一靜,頓時烏泱泱湧進好些人。


    領在前頭的竟然是身穿便服的皇帝陛下。


    他闊步向前,見人真的醒了,麵色微鬆,緩聲道:“總算是醒了。”


    皇帝親臨探望昏迷不醒的愛將,態度親近,語氣和緩,是旁人求都求不到的榮寵。


    可陸子宴卻隻是靜靜的看著他,竟沒有起身行禮,連口頭問安都沒有。


    禦醫上前扶脈,也被抬手避開。


    他撐著手臂自己坐起,目光落在鳴劍身上,“我昏迷了多久?”


    鳴劍為難幾息,道:“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


    距離她嫁人,已經過了三天三夜……


    陸子宴喉間一甜,麵色一陣變幻,最後在陸家幾位夫人的尖叫聲中,噴出一口血來。


    皇帝也嚇了一跳,喊來禦醫診脈。


    “不必,”陸子宴垂下眼,沒有理會圍過來的幾位陸家夫人,平靜吩咐,“都下去,我有事同陛下相商。”


    他性子雖冷傲,但對家人卻素有耐心,這是第一次讓祖母、娘親擔心這麽久,醒來後沒有第一時間出聲安撫。


    反常的很。


    頭一次在兒子這兒得了冷臉的陸大夫人麵色微變。


    而陸老夫人一輩子經曆了喪夫喪子之痛,對這個獨孫看的比自己的眼珠子還重,哪裏舍得責怪他。


    幾位夫人輕歎口氣就要朝外走。


    在一旁攙扶著祖母的陸夕瑤卻大步上前,急聲道,“阿兄你是怎麽了?不過一個朝三暮四的女人,也值得你頹喪至此嗎!”


    “夕瑤!”陸大夫人厲聲喝止。


    “你們都不敢說,那就讓我來說!”


    陸夕瑤不管不顧,衝到榻邊:“謝晚凝將你玩弄於股掌之間,你該奮起直上叫她後悔自己棄了你,而不是隻會對家人置氣,冷了祖母和阿娘她們的心,你……唔……”


    她話說到一半,脖子就被陸子宴死死掐住,摁倒在床沿,剩下的話,被卡在喉嚨裏,完全說不出來。


    “快住手!”陸大夫人衝上來,“晏兒!這是你的妹妹,你要殺了她嗎!”


    陸子宴眸底幽深,絲毫看不出半點情緒,掌心收緊了一瞬後,猛地將手裏的人甩開。


    陸夕瑤被甩到地上,捂著脖子急促喘氣,腳踩在地上,匍匐著連連往後退,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她能清楚感知到,素來疼愛自己的兄長,方才是真的對她動了殺心。


    他要殺了她!


    有那麽一瞬,屋內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陸子宴歪靠在床沿,扭頭望著這些對自己或指責,或痛心的‘家人們’,眼裏無波無瀾。


    良久,他淡淡道:“都出去。”


    這迴沒有人出言頂撞,很快都退了出去。


    除了皇帝和陸子宴兩人外,就隻剩內侍總管元抒。


    一直靜默旁觀的皇帝麵色有些複雜,他沒有想到,不過失去了一個女人,自己這般看重的孩子竟然性情大變。


    “此處沒有外人,愛卿有什麽話直說吧。”皇帝道。


    陸子宴沉默半晌,緩緩抬頭看著他,“能不能,讓他們和離?”


    “荒唐!”皇帝勃然大怒,可對著他的眼神,後麵的怒斥卻說不出來。


    “…你知道了什麽?”


    陸子宴沒有理會他的問話,重複道:“能不能讓他們和離?”


    “……君無戲言,這是朕親口賜的婚,”皇帝斂了神色,沉聲道:“你不要為難朕。”


    君無戲言。


    陸子宴扯了扯唇,涼涼一笑。


    “謝晚凝是我此生唯一的羈絆,隻要我還活著一日,就不能接受她嫁給其他男人。”


    “誰敢動她,就是動我的命。”


    他聲音平淡,不帶一絲殺氣,半點怒意,卻能叫人脊背生寒。


    皇帝臉色微變,“你不要胡來,長卿手握擎天衛,掌管大汗所有機密要件,若沒有他在暗地裏布局,大汗恐怕早就匪寇橫行,各自占地為王。”


    武力值再高,也得知道打誰吧?


    明辨是非忠奸,需要知曉更多的機密要訊。


    擎天衛的密探活躍於帝國各州各郡,那些封疆大吏們但凡有異心,皇帝陛下會率先得到消息。


    將危機滅殺在搖籃中。


    而在裴長卿沒有接手前,擎天衛早就沒有這麽大的能力,是他一點一點將之盤活。


    能力之出眾,至少皇帝目前找不到能替代的人。


    “天下美人何其多,隻要你想,朕能讓你挑花眼,”皇帝語重心長,“謝家姑娘已成他人婦,就算了吧。”


    他人婦!


    “她是我的妻子,”陸子宴喉間發出一聲悲鳴,齒關溢出絲絲血跡,語氣狠戾,“裴鈺清不還給我,那我就去搶迴來。”


    總之,這輩子他不會再放開她。


    無論是非對錯,隻要他活一日,他們就要糾纏一日。


    要他眼睜睜看著她為他人婦……


    不可能!


    …………


    今兒是謝晚凝攜夫婿三朝迴門的日子。


    宣平侯府正門大開,謝衍譽同兩個堂弟在門口候著。


    謝晚凝一下馬車,就瞧見自家兄長那張冷淡沉俊的臉。


    她鬆開扶著她下車的裴鈺清,提著裙裾小跑過去,衝著自家兄長盈盈一笑,“幾日見不著我,阿兄想我了沒?”


    跟在她身後的裴鈺清聞言,唇角的笑意微僵,默不作聲的望著前麵這對兄妹。


    謝衍譽垂眸看著自己靈動歡脫的幼妹,無奈道:“都嫁人了,怎麽還跟個小姑娘似得。”


    “難道嫁人了,我就不是你的妹妹了嗎?”謝晚凝有些不滿的哼了聲。


    “是妹妹,”謝衍譽屈指點了點她的眉心,目光看向她身後的人,溫聲道:“進去吧,爹娘等候多時了。”


    錦繡堂。


    謝晚凝和裴鈺清兩人端端正正給上首的謝書、鄭氏磕了個頭。


    額還未觸地,鄭氏便招手道:“晚晚快來。”


    捧在掌心的嬌嬌幼女一朝出閣,家裏少了個人,安靜了許多,謝書和鄭氏心頭的不舍可想而知。


    盼了三天,總算盼到女兒迴來,哪裏還按捺得住。


    謝晚凝站起身,笑吟吟地湊到母親身邊,“我也想阿娘了。”


    一旁的謝書輕輕一哼。


    謝晚凝頓時福至心靈,走到他近前去,抬手給他上茶盞,殷勤道:“阿爹快吃茶。”


    謝書同妻子感情好,長子出生後,過了四年才又得了一女,之後鄭氏再無所出。


    對於這個女兒,那真是恨不得給她泡在蜜罐子裏長大,親自給女兒開蒙,抱在腿上教她習字,握筆,連大聲喝斥都不曾有過。


    幼年時期,謝晚凝對阿爹的親近更勝於阿娘。


    隻是女大避父,十歲後她所有的少女心事都隻跟娘親訴說,對於父親,親近當然也是親近的,卻不再親密無間。


    今日是晴天,屋內光線極好,謝晚凝能清楚看見阿爹兩鬢間的白發,鼻頭忽然就酸澀起來。


    她在想,若那些夢境真的是上輩子。


    那她死後,爹娘得知她的死訊……


    謝書接過女兒奉上的茶盞,心滿意足的飲了口,再抬眼時就有些慌神,“這是怎麽了,可是在裴家受了委屈?”


    一旁陪著叔父和幾個堂兄弟說話的裴鈺清聞言麵色微變。


    “沒有,”謝晚凝急忙搖頭,愧疚道:“女兒就是覺得自己不孝,不能時時刻刻留在您二老膝下承歡。”


    “行了,我們家晚晚自幼就聽話懂事,哪裏就不孝了,”謝書拍拍她的手臂,溫柔道:“隻要你過的好,少叫爹娘操點心就行。”


    謝晚凝吸了吸鼻子,輕輕頷首。


    見過家中長輩後,裴鈺清被謝家幾個男人喊去了前廳敘話,謝晚凝則是留在錦繡堂。


    堂內隻剩幾個女眷,叔母陪著坐了會兒,說笑幾句後,便道是要去盯著今日宴請新婿的席麵,拉著女兒就走了。


    留下地方給母女倆談心。


    室內再無他人,鄭氏看著愛女稚嫩嬌俏的麵容,憐道:“大婚那日,那狂徒闖進新房,可嚇著了?”


    謝晚凝怔了一瞬,手指握住腰間的錦囊,猶豫幾息,道:“我跟他說清楚了,若他能聽得見人話,以後就不該再糾纏於我。”


    她還是沒有把是裴鈺清故意將人放進來的事說出。


    裴鈺清此舉有些不顧她名聲,若叫他們知道原委,怕又要惱一場。


    她不想再叫父母操心了。


    鄭氏聞言卻是冷笑,“他若聽得進人話,就不會做出夜闖新房之事來,若是換了前朝的風氣,我兒……”


    她沒再說出去。


    但謝晚凝知道,若是換了禮教嚴苛,女子名節勝於一切的前朝。


    她隻怕在當夜就要一根白綾,吊死以全清白。


    但陸子宴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啊,他隻會顧自己樂意不樂意,哪裏會管旁人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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