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武見郭東匆匆趕來,老遠就開始招手,嚷道:“郭東,我知道你的鼓風機如何在轉,還道我是廢物不?”


    郭東也不答話,走到近前,兩腿成弓步,當胸一拳,這一拳勢大力沉,砸得雷武‘蹬蹬蹬’往後退了好幾步。


    雷武一臉的愕然,怒道:“郭東,你竟打我?”


    “打得就是你。”


    郭東再次出拳,這迴他換了一隻手,雷武仰麵倒地。


    郭東甩了甩手,兩手的關節一陣生疼,他發現剛才竟然用上剛學來‘刺’字訣,沈燕青說得沒錯,雖然赤手空拳,但站位、觀察、發力方式都是一樣的。


    這段時間郭東每天搬磚和爬山堅持不輟,也有了效果,一拳打出去,力度不小。


    “郭東你不能打我,我爹...我爹可是給了你銀子的。”雷武氣急敗壞地吼道。


    “這迴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方書。”


    郭東不容雷武從地上爬起來,抬腿又是一腳,結結實實地踢在雷武的屁股上,雷武叫道:“方書,方書他不過是個外碼,你...”


    “外碼?”


    郭東一聽,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索性踢個痛快,一腳接一腳地猛踢,盡情地宣泄著這段時間積壓在心裏的憤怒,這時候,方立春趕了過來,一把從身後抱住郭東,大喊:“公子,不要再打了。”


    方立春擔心出事,郭東前腳走,他後腳就跟了過來,來了一看,兩人果然打起來了。


    方立春的口氣近乎哀求,郭東是沈家未來的女婿,他打了雷武,或許沒事,可他方立春帶著老婆孩子還要在沈家堡謀生,萬一雷武有個三長兩短,雷矬子豈會放過他們?


    此時,郭東的神情卻有些恍惚,因為他再次想起那個雨夜,他的記性不錯,幾年前下過的棋,都能記得一步不差,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再次出現在腦迴路裏,可謂曆曆在目。


    外碼是沈家堡人對沙柳流民的稱唿,上迴雷武在小巷子打郭東的時候,也是這麽稱唿郭東的,雷武從郭東懷裏搶走十兩銀子,還說了‘又十兩。’


    又十兩,是什麽意思?


    郭東被打之後,心情一度十分沮喪,沒有細想,如今‘又十兩’在記憶裏聽起來卻不尋常,難不成雷武在搶郭東的十兩銀子之前,先搶了另外一個人?這不合情理,更像是有人給了他十兩銀子,挑唆他去搶郭東的十兩銀子,這樣才更合邏輯。


    也就是說,雷武和阮石頭、張標當晚暴打郭東,背後另有主使?


    念及於此,郭東轉頭對方立春說道:“方叔,我有分寸,我定會保你全家周全,你且迴去把方書照應好。”


    “多謝公子成全。”


    方立春連連稱謝,放開了雙手,人卻沒有離開,一個半大孩子的話,方立春怎肯相信,他得在一旁盯著。


    郭東確實保留了些理智,打得雖然痛快,卻沒有下死手,那是他看在雷矬子的麵子上,雷矬子雖然矬,但郭東兩次接觸下來,感覺他並不是個惡人,更關鍵的,他是沈繼之的結拜兄弟。


    雷武是雷矬子的寶貝兒子,萬一一拳下去,鼻眼開了花破了相,郭東無法交待,所以郭東的拳頭都落在雷武的前胸,踢也隻是踢在雷武的屁股上,隻是想給雷武一個教訓,然後把他轟走。


    雷武已經從地上爬起來,驚恐地看著郭東,抱怨道:“郭東,當初我是不該打你,可那時我也不知道你和青兒姐姐的關係啊。”


    雷武和沈燕青的關係倒是親近,畢竟父輩是拜把子兄弟,雷武打小就是沈燕青的跟班兒,可說是被沈燕青欺負大的。


    “是誰你也不該往死裏打。”


    郭東狠狠地瞪著雷武,頓了頓,突然問道:“那你告訴我,你是被誰挑唆,要往死裏打我的?”


    雷武一愣,頓時有些慌,脫口道:“要我出賣朋友,這種事我雷武可幹不出來...”雷武覺察到失言,立刻止住話頭,強補了一句,“而且我就是看你不順眼,哪有什麽主使?”


    郭東頓時心中了然,果然有人在背後主使!


    不過任憑郭東如何逼問,還威脅去找他爹雷矬子、當家的沈繼之,雷武死活不肯說出主使人是誰。


    郭東想了一想,雷武是雷矬子的兒子,在沈家堡能主使他的人,也沒幾個。


    仔細再一想,郭東其實並不急於知道主使是誰,知道了也沒用,徒增煩惱而已。


    別說是主使,就說打人者雷武,現在不還在跟他整日糾纏不休,而郭東卻拿他無可奈何。


    當你沒有能力的時候,有些事情無法改變,隻能學會適應,這方麵郭東挺有經驗,畢竟前世他經曆過太多無法改變生存環境的事情。


    是誰並不重要,但知道有人躲在暗處,隨時可能暗算你,卻十分重要,至少可以讓郭東提高警惕,不要那麽嘚瑟。


    不知怎地,郭東再次想起前世他小的時候,他被四個男生逼進廁所裏,被輪流抽耳光的那個經曆。


    後來,他們和郭東一樣都長大成人,有一次四個人中的一個叫王浩然的,通過同學群找到他,說要請他喝酒,跟他表示懺悔,喝酒時,王浩然跟郭東說,他糾結幾個人打郭東的原因,還要從福利院說起。


    王浩然和郭東同在一個福利院,院裏有個負責打飯的劉姓阿姨很喜歡郭東,就因為郭東長得好看,每次打飯,不是偷偷給郭東加個雞蛋,就是多給一片肉,這個事情讓王浩然發現了。


    王浩然說,那時的郭東優越感十足,他承認他嫉妒得要命,以後再看郭東,怎麽看都不順眼。


    王浩然他們幾個雖然打了郭東,但這件事卻像夢魘一樣,從此纏著他,本以為年歲大了,會忘記,可事與願違,年歲越大,那種感覺越來越強烈,每每想起來就像有一根刺在不停地紮他的心,讓他寢食難安,所以才想到要給郭東道個歉,一笑泯恩仇。


    郭東猜測,雷武打他雖然背後有人主使,但郭東在倚紅樓下棋的事兒確實不符合當世人的價值觀,還有太過高調,不知進退的嫌疑,雷武可能也真想打,因為他肯定看郭東不順眼。


    關於優越感,郭東總結了,它實際上是與生俱來的,刻在每個人的骨子裏,具有生物性,幾乎無法改變,人活一世,為了就是要比別人更優越。


    強者欺負弱者,弱者欺負更弱的,人與人之間,階級與階級之間,甚至國家與國家之間,無不如此。


    就個人而言,人生不過是個旅程,生時赤條條來,死時五尺黃土去,什麽也帶不走,就為了那點可憐的優越感,對他人蠻橫無理,行兇作惡,恣意踐踏別人的尊嚴,其實也沒多大意思。


    郭東歎了一口氣,對雷武說道:“我對你很滿意,你走吧。”


    雷矬子當初說過,讓雷武跟著沈九幹活,直到郭東滿意為止,郭東現在就很滿意,所以郭東也不算失信,雷矬子應該無話可說。


    雷武走了,郭東難得清淨幾日,繼續折騰他的化鐵爐子,這一日中午,香兒帶了食盒剛過來,天上卻下起了雨,郭東索性留香兒吃午飯,吃完飯,香兒又幫郭東拾掇了屋子。


    這丫頭不過十四歲,身體還沒長開,但生就標致的瓜子臉,亮晶晶的一對大眼睛,像極了後世某劇裏的金鎖,妥妥的美人胚子。


    郭東在桌上寫啊畫的,雷武不在,也沒人跟香兒搶雪球,香兒坐在小圓凳上,一邊喜孜孜地逗著雪球,時不時地看一眼郭東,一點兒也不著急離開。


    雨越下越大,外麵白茫茫一片,雨水都飄進屋子裏了,香兒起身把門稍微掩了一下。


    過了沒多久,門咣當一聲被推開,沈九進了屋,嚷道:“東哥,出事了。”


    郭東抬頭看了沈九一眼,不滿道:“出了什麽事,一驚一乍的?”


    與此同時,在沈府,正堂門外大雨滂沱。


    堂屋中間,雷矬子上身赤裸躺在擔架上,那張醜陋的臉已經沒了血色,胸前斜斜地裹著厚厚一層白布,白布上麵滲出的大塊血跡都發黑了,他被火銃打中的左胸,眼看就要不行了。


    擔架周圍,佇立著幾個人,個個緊閉雙唇,神色肅然,站在那裏候著,一動也不動。


    沈繼之坐在輪椅上,再也沒了平日裏的從容淡定,看著擔架上的雷矬子,神色戚然,兩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大哥,這迴...大意了。”


    雷矬子的聲音很微弱,斷斷續續的,沈繼之隻能俯下身來,才能聽得真切,“海上飛...官軍...勾連...我們...中了埋伏....”


    “二弟,這我都知道,你少說話,先把身體養好。”沈繼之痛惜道。


    雷矬子輕輕搖了搖頭,說道:“大哥,我...我....不行了。”


    “二弟,來世,我們還做...兄弟。”


    沈繼之哽咽道,眼角止不住流下淚水,眾人也都頗為悲慟,尤其是三弟羅漢,還有雷矬子的兒子。


    這時候,沈燕青一臉的悲憤,悄悄地走了進來。


    她剛迴房,換了身幹淨的衣衫,先前那件沾滿了泥汙,而且已經濕透了。


    此番出征打海上飛的戰況,沈燕青已經簡短地跟她爹稟報了。


    他們出師不利,在梅鎮以南一個叫養馬場的地方,遭遇了海上飛的埋伏,海上飛本已勢弱,手下不過二百多人,其中還有不少女眷,早已不足為懼。


    他們沒有料到的是,這次海上飛竟然勾結了官軍,在養馬場附近設伏,沈燕青和雷矬子猝不及防,丟下不少人命,雷矬子也被火銃擊中左胸,命在旦夕,隻好全員撤迴沈家堡。


    雷矬子吃力地轉了一下頭,喚了一聲雷武,雷武就守在跟前,聞言哭道:“爹,我在呢。”


    “大哥..雷武不成...器,石廟..他呆得住,就讓他跟..郭東......”


    雷矬子的聲音已細若遊絲,說完這句話,似乎還想再看雷武一眼,頭卻突然軟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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