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不斷的連陰天,讓水月軒的廊柱上都蒙了一層蟹殼青。


    瓦當滴水在簷下織成串串珠簾,包廂內坐著一臉憔悴的駙馬謝禧,望著煙波彌漫的玄武湖長籲短歎。


    忽然,包廂門被隨從拉開,進來一對身穿便服、英氣勃勃的青年男女。


    “勾陳司捉刀使任元,見過駙馬。”為首的男子正是任元,他叉手行禮道:“我們前日見過麵的,不知駙馬還有沒有印象?”


    任元本來是抱著試一試的想法,約謝禧出來見麵,沒想到一下就約出來了。


    “有印象,請坐吧。”謝禧深深看著任元,緩緩道:“我能記住的人不多,但你是例外。”


    “榮幸之至。”任元在謝駙馬對麵坐下,又聽他說道:


    “因為你很像我一位故友。”


    “哦?”任元有些意外,他本以為對方會記住自己,是因為自己那天的表現呢。沒想到卻是因為長相。“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長得像不稀奇。”


    “不,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謝禧卻搖頭道:“二十年前我們同在太學,他就活脫脫是你現在這個模樣。”


    “哦?”任元這下來了興趣,輕聲問道:“請問那人高姓大名?”


    “任陛。”謝禧看著任元道。


    見任元毫無反應,謝禧皺眉道:“你沒聽說過這個名字嗎?”


    “從來沒有。”任元搖搖頭。


    “怎麽會呢?他姓任你也姓任,這個姓可不多見啊。”謝禧沉聲道:“反正我沒遇到過第二家。”


    任元提前遞過拜帖,所以對方知道他姓甚名誰。


    “但我確實沒聽過。”任元大約猜到了些什麽,卻依舊搖頭。他不想跟人討論自己的身世,尤其是跟姓謝的。


    “那我冒昧的問一句……令尊台甫是?”謝禧又問道。


    “我沒有過去的記憶。”任元還是搖頭道:“也對過去不感興趣。”


    “你家遭過那種難,有這樣的想法很正常。”謝禧卻好似先入為主,已經認定他就是另一個人。


    “我什麽想法都沒有。”任元無奈苦笑,這些士族老爺有一個說一個,全他麽愛自以為是。


    “好吧。”謝禧看了他半晌,見他態度堅決,方歎口氣道:“咱們說正事兒吧。”


    “好。”任元鬆了口氣,頷首道:“約駙馬出來,是想再跟你聊聊公主的事。”


    “……”謝禧又沉默片刻,方道:“勾陳司又有新的發現麽?”


    “沒有。”任元搖搖頭道:“目前認定公主處於失蹤狀態。”


    “也就是活沒見人,死沒見屍?”謝禧問道。


    “是的。”任元點頭道:“我們現在隻能確定公主還活著,但用盡手段,都找不到她的下落。”


    “你想從我身上尋找公主的下落,怕是問錯了人。”謝禧苦笑一聲道:“應該知道,我並不住在公主府裏,對那晚的事情,了解的還不如你多。”


    “但你和公主畢竟是多年的夫妻了,肯定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任元卻堅持道:“請駙馬把跟公主有關的事情都講一講,說不定就能發現什麽線索,盡快把她找迴來。”


    頓一下,他略略提高聲調道:“而且說不定,還能把世子一塊找迴來!”


    “你說世子可能也還活著?”謝禧訝然問道。


    “不排除這個可能。”任元點頭道:“既然公主是假的,那麽世子當然也有可能是假的。”


    “確實有可能。”謝禧便也點頭。


    “所以,敞開心扉聊一下吧,說不定就能啟發我們,找迴他們娘倆來。”任元再次懇請道。


    謝駙馬遲疑了良久,終究垂下眼瞼道:“好吧。”


    ~~


    臨湖包廂中。


    “你們夫妻感情怎麽樣?”任元便開始發問道。


    “正常吧。”駙馬歎口氣道:“當然以公主駙馬而論,不是尋常夫妻那種正常。”


    “怎麽講?”任元問道。


    “不算好也不算壞,皇家的女婿難當啊。”謝禧又歎口氣道:“說好聽是駙馬,說不好聽就是贅婿。陰陽倒置,謹小慎微,受了氣你得憋著,公主不高興了你也得受著,吃閉門羹,受夾板氣,都是家常便飯。”


    “理解。”任元輕輕點頭,又問道:“駙馬想見公主的話,需要提前預約嗎?”


    “那倒不需要,隨時可以上門。”謝禧苦笑道:“當然,公主不想見你的時候,就得老實打道迴府。”


    “駙馬和公主見麵多嗎?”任元再問。


    “還行吧。每個月總會見上那麽幾迴。”謝禧答道。


    “具體是幾迴?”任元追問。


    “兩三迴吧。”謝禧皺皺眉,還是輕聲作答。


    “也就是說,你們最多十天才見一次麵,甚至可能半個月才見一次?”任元沉吟少頃,方低聲問道:“每次見麵都過夫妻生活嗎?”


    “夫妻生活?”謝禧一愣,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禁羞赧道:“這跟找公主有什麽關係?”


    “關係大了。”任元正色道:“還請駙馬如實迴答。放心,我們一定會保密的。”


    “……”謝禧麵色一陣陰晴變幻,方悶聲道:“生了世子後,公主身子一直不好,我們就沒有再同過房。”


    “世子幾歲?”


    “七歲。”


    “也就是說,你們至少七年沒同房過了?”任元輕歎一聲道:“七年了,公主身子一直沒好嗎?”


    “不光是身子的問題,是多種原因造成的。”謝禧說完,終於忍不住動怒道:“你是在懷疑我嗎?”


    “雖然在沒查清真相前,任何人都有嫌疑,但我相信,駙馬是縱火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任元不慌不忙答道。


    謝禧這才神色稍霽,卻聽任元話鋒一轉道:“但從駙馬的表現看,其中似乎另有隱情,還請務必如實告知。”


    “我能有什麽隱情?”謝禧煩躁地一揮手道:“我是看在故人之子的份上,才允許你問話。你若再繼續這樣胡攪蠻纏,揪著我不放,那就別怪我不念舊了。”


    “我當然是有根據的。”任元依然麵不改色道:“那日在公主府中,我隻是說公主是假的,並沒有說世子也是假的。可從頭到尾,你們都沒問過世子是真是假,甚至那孩子的遺體之後也無人問津。”


    “如果說當舅舅的這樣還可以理解,但當父親的也這樣,我就實在無法理解了!”頓一下,他定定望著謝禧道:


    “而且那還是你的獨子啊。難道不是隻要有一線希望,就要全力尋找他的下落嗎?!”


    謝駙馬登時語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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