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小簡單講了她和阮鬱的故事,前半段美好的部分,用她所作的四句詩便可以總結——


    妾乘油壁車,郎跨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陵鬆柏下。


    兩人花前月下,山盟海誓數月後,那阮鬱忽然接到京裏來信,說他父親病了,便趕緊辭別了蘇小小,迴建康去了。


    臨行前兩人依依不舍,阮鬱保證到京裏立即給她寫信,還說等父親身體康複,就把她接到京裏團聚雲雲。


    然而一去便如泥牛入海,經年不見音訊。蘇小小托人到京裏打聽也沒消息,隻知道他還活著。


    這件事成了蘇小小最大的心結,令她茶飯不思,愁腸百結,結果一年後便病死了。


    哪怕死後她依然難以釋懷,所以非要來京裏問個明白。


    “我就是想知道個答案。”便聽蘇小小輕歎道:“進京後,我到陳留阮氏聚居的裏坊多方打聽,得知他家已經在改朝換代中沒落了。族人也隻知道他二十年前遁入空門,在建元寺出家,但連他的法號都不知道。”


    “姊姊放心,這個我能幫你查,度牒上都寫著僧人的門第、俗名、年齡,在書記那裏就能查到。”法秀拍著胸脯道:“你們慢慢吃,我這就去把人找來。”


    說完就風風火火出去了,叫都叫不住。


    ~~


    眾人便在水月軒中等候,一直等到酒席撤下,茶都上了三道,小和尚這才垂頭喪氣迴來。


    “怎麽了,沒找著人?”快人快語的陳霸先問道。


    “找到了。”小和尚一屁股坐下道:“我去書記那兒一問,人家根本就不用查戒牒,直接告訴我,那就是我們當家的監院性仁法師。”


    “出家二十多年,還是頂級士族出身,當上監院很正常。”陳霸先點點頭,看著小和尚道:“莫非怕給你小鞋穿,就不敢說話了?”


    “你少瞧不起人!”小和尚像是受到侮辱,挺著脖子道:“我怎麽不敢了?我直接就去找他了,問他還記不記得一個叫蘇小小的?”


    “結果呢?”眾人問道。


    “結果被轟出來了……”小和尚低下頭,鬱悶道:“當家監院有大神通,我又打不過他,有什麽辦法?”


    “算了別為難了。”蘇小小忙安慰小和尚道:“姊姊已經很感謝你了。”


    “其實他這個態度已經很說明問題了。”陳霸先冷聲道:“提都不敢提蘇姑娘的名字,擺明了心裏有鬼!”


    “有道理。”楊忠也點頭道:“有大神通就說明他沒失憶,所以隻能是無法麵對蘇姑娘。”


    “在這兒猜個屁。”任元忽然站起來,沉聲道:“我把他叫出來,讓他自己說個明白!”


    “三弟你別亂來啊。”楊忠趕忙勸阻道:“建元寺是同泰寺的下院,惹出禍端來,陳帥也保不住你。”


    “是啊老三,那性仁可是大神通,你在京裏又不能上大號,不是他的對手。”陳霸先也勸道。


    “阿元,別去了。”蘇小小自然更不想讓他去惹事。“姊姊心裏已經有答案了。”


    “你們放心,我又不是去找他打架的。”任元卻搖頭道:“就算他是什麽監院大神通,總是要講道理的。”


    又對蘇小小道:“我必須得幫姊姊出了這口氣!”


    說完,他便頭也不迴的走掉了。


    “等等我,我給你帶路。”小和尚追著任元出去了。


    “唉,代價發作了。”楊忠歎氣道。


    “是啊,太莽了,性情大變啊簡直。”陳霸先深以為然,兩人趕緊起身跟上。


    “……”阿瑤本來想說阿元在老家的時候就這樣,但又忍住了。


    她跟蘇小小不能進寺廟,隻能來到寺門外等候。


    ~~


    建元寺雖是同泰寺下院,但也占地數百畝,建有殿堂樓閣,台舍房宇三十餘座,內有僧眾上千人,是一座正經的大寺廟了。


    法秀帶著任元穿過香客眾多的前殿,來到屋舍重重的後院。


    “那就是監院住的小院了。”小和尚指著前頭一座冬青環繞的小院道。


    “你別跟著了。”任元讓他站住道:“人多了反而不好說話。”


    “哎,我在外頭等著。”小和尚乖乖點頭。


    任元便推開虛掩的院門走進去,大喝一聲道:“性仁,你他麽給我出來!”


    “……”外頭的小和尚差點一頭栽在地上,心說這麽大火氣,不打起來才怪呢。


    “汝乃何人,敢在佛門清淨地喧嘩?”一個威嚴的聲音響起,須發花白的性仁和尚出現在廊下。


    監院僧是總領眾僧的職稱,為一寺之監督,負責協助方丈管理寺院之事務,是建元寺的二號人物了。


    所以一聽到有人喧嘩,馬上就有僧人趕過來,要不是看著任元身上的捉刀使官服,直接就會把他叉出去。


    任元打量著麵前的老和尚,見其雖已是花甲之年,卻依然一表人才,賣相極佳。料想幾十年前風華正茂時,肯定能迷倒萬千少女。


    再想想道長那個糟老頭子樣,也難怪當了一輩子備胎了。


    “我是錢唐蘇小小的弟弟,今天來替姊姊請你出去見一麵。”任元便沉聲對老和尚道。


    “老衲已遁入空門,蘇施主也早已香消玉殞,僧俗有別,人鬼殊途,再見麵有害無益。”性仁皺皺眉,擺手道:“施主請迴吧,也請帶話給蘇施主,早日放下執念,投胎去吧。”


    “她不見你一麵,怎麽放下執念?!”任元陡然提高聲調,火氣上湧道:“還好意思說讓人家放下執念!幾十年前你寫一封信,把事情說明白,她哪裏還會有執念,又怎會早亡?”


    “幾十年後,人家變成鬼都尋到京裏來找你,你就是鐵石心腸,也該出去跟人家見一麵!”


    “老衲塵緣已斷,金海已幹。”性仁卻不為所動道:“阮鬱的孽緣,跟現在的性仁有什麽關係?”


    “好,這是你說的,我怎麽罵阮鬱,都跟你沒關係,對不對?”任元冷笑道。


    “隨你。”老和尚依然一副事不關己的架勢,一揮手道:“送客!”


    法秀一顆心提到嗓子眼,生怕任元會當場爆發,但沒想到他卻乖乖跟著幾個僧人出來了。


    心說,嗨,這不跟我也差不多?


    誰知任元出去沒多會兒,就聽外頭響起了一陣響亮的吆喝聲。


    “阮鬱始亂終棄,女方找上門來了,控訴冷血無情負心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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