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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晴過一日的徐州,第二天就又壓下綿綿的雲來,空氣裏都是潮濕的雨意。


    馬車被停在街口,予芙一身便裝,心不在焉沿著大街四處逛逛,眼光到處瞟看招牌。走了一會兒,終於瞧到了不遠之外,店鋪門簷上掛著一塊匾額,上頭龍飛鳳舞書著三個大字:益慶和。


    她在原地躊躇了一會兒,迴頭看了看兩個緊緊跟隨的驃騎衛和阿靖,徑直走進了手邊的一家。


    “夫人打算買些什麽?”阿靖見她隨手翻看胭脂水粉,怯生生道,“我以前學過用鳳仙花染指甲,夫人要是喜歡,迴頭我幫您試試。”


    “好,我還真沒染過丹蔻,一定好看。”予芙抬頭一笑道,“明天你就幫我試試。”


    阿靖紅撲撲的臉上露出喜色,用力點了點頭。


    迂迴曲折又走了兩三家鋪子,眼看對麵有一家茶樓,予芙便斟酌著朝兩名驃騎衛開口道:“等下我要去看布料,估計得好一會兒,你們要不先去茶樓等著?”


    “夫人您看便是,護衛夫人乃是卑職本分,不敢偷閑。”高些的那個護衛立刻拱手道。


    予芙想了想,壓低聲音道:“我想去看貼身的衣物,你們跟著,實在有些……”


    “這!”兩名護衛麵麵相覷,頓時不自在起來,一人摸了摸泛紅的耳根小聲問:“要麽我倆就在門口等您?”


    “光天化日下能有什麽事,還有阿靖呢。總之,你們在,我總是……”予芙故作難色道。


    高個子護衛急忙低下頭:“是卑職失禮,屬下二人這就到對麵等候,夫人買完了我倆再過來。”


    送走兩個尾巴,予芙帶著阿靖左看右看,往益慶和方向又近一步。等快到了,予芙忽然摸了摸身上:“阿靖,我隨身的荷包好像不見了,下車時明明還在。”


    “莫非剛剛落在路上了!”阿靖一愣,比予芙還著急,“什麽顏色的?要不夫人你到店裏坐坐,我先迴頭幫你找找去。”


    “也好,那我就在益慶和等著你,正好先看看料子衣裳。”正中予芙心意,她含笑點了點頭,“荷包是藕色的,你不用急,我慢慢看。”


    阿靖匆匆轉身而去,終於隻留下顧予芙一人,她看了一眼招牌,快步便向益慶和走去。


    店裏並沒多少客人,幾個夥計見她進來,都殷勤地圍上來。


    予芙環繞四周不見故人,連忙問道:“勞駕,我找人,請問貴店有沒有一個叫顧如歸的,或者顧予楓。”


    “這兩人都沒有,隻有新來了一個幫帳的,倒是姓顧,你找他?”夥計一見不是客人,臉上的笑容也冷淡了,“逃難的來一個不夠還來倆,我們這兒又不是做慈善的。”


    “我是他妹妹,煩請帶我去見他。”予芙懇切道。


    “顧大,顧大!你妹子來了,自己招待。”夥計不耐煩地朝樓上一喊,“快點兒啊,別耽誤幹活兒。”


    予芙心裏七上八上,不一會兒,便見從二樓下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比三月前更加清瘦了,眉目嚴峻,看見她嘴角泛起一絲冷笑,絲毫不見久別重逢的歡喜。


    “哥……”予芙絞著手指,忐忑喊了一聲。


    “予芙,豈敢啊!”顧如歸沉著臉,一步一步從樓梯上走下來,“如今你今非昔比,在明國地界上,我現在是不是得跪下,先給你磕個頭?”


    “你胡說八道什麽?”予芙急步上前,雙手握住他的手臂,“爹娘呢?他們好不好?爹爹的腿如何了!”


    “爹聽說你……”顧如歸瞥見旁邊的夥計們,朝這邊似看非看,立刻壓低了聲音,“爹氣瘋了。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你跟我來。”


    “好。”予芙點了點頭,想一下又道,“但我得和店裏交代一下,不然等會兒他們尋來,找不著我會著急。”


    “誰?”顧如歸問。


    “我的侍衛……”予芙尷尬道。


    顧如歸變了臉色,嘖嘖一聲,予芙隻得兀自和夥計道:“小兄弟,等會兒要是有人找我,煩請告訴他們不必著急,我到後麵倉庫看料子去,一會兒就迴來。”


    “哪兒有什麽倉庫,騙鬼呢你!”那夥計看了一眼予芙頭上的金釵,沒好氣道,“穿得倒人模狗樣,兄妹倆沒一句實話。”


    顧如歸憋了一口氣,走向鋪子的後門,顧予芙忙跟了上去。


    “哥,你是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剛出門,予芙便著急問。


    “我們不找你嗎?”顧如歸頭也不迴道,“安慶一別你就不見了,安頓以後我就開始四處打聽,直到大半月前,崔恆寫了信來說你在徐州,讓我們把你帶迴去,早點兒和他成親。”


    “崔恆?大半月前?”予芙不知為何,心中莫名覺得有些異樣,可還未待她想出哪裏不對,便聽顧如歸道:“可誰能想到,都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到底還是跟了楊劭。”


    顧如歸絮絮叨叨,沿著後門的小巷一路走,不多久便帶著予芙到了一處小院。


    小院相當破敗,外頭堆滿了破籮筐等雜物,低矮的屋簷搖搖欲墜,氣窗不過巴掌大,隻有當中開著一扇窄小的門。


    “這裏是我暫時落腳的地方。”四下無人,顧如歸推門進去,“自然比不得你攝政王府高門大院兒。”


    “你能不能,別再這樣句句挖苦我!”予芙跟著進了屋,空氣中淡淡的黴味讓她忽然有些反酸,她捂著嘴強忍片刻,方才克製住嘔吐的衝動。


    “挖苦幾句就受不了了?”顧如歸麵色一凜,從案台上拿起了藤條,“顧予芙,你先給我跪下!”


    予芙知道,這定然是爹爹的意思,她沉默著走到屋子當中,二話沒說便端端正正跪好。


    顧如歸先關上房門,才走到她身邊橫眉冷目道:“顧予芙!爹讓我替他問問,他從前,是怎麽教你的!”


    “爹爹教誨,凡顧家子孫,當學陸公百死報國,以忠君不二為首要圭臬。”予芙閉了眼,背上立刻落下一記狠抽,顧如歸怒道:“原來你還知道!爹讓我再問,爹娘養你成人,你為了男女之情就和人私奔,你對不對的起這個家?”


    “爹娘生我養我,我不聽他們的話,是…是予芙忤逆不孝,愧對了父母。”予芙鼻尖一酸,眼裏已盈出淚來。


    再一記的藤條落在背上輕了很多,顧如歸的聲音裏也有了哽咽:“爹最後囑咐我,無論如何也要把你帶迴家。如果你不肯走,打也好罵也好,綁也要把你綁走。”


    “哥!”予芙心裏痛如刀絞,卻不僅僅是為了爹爹的決絕,“我不能和你走!我答應了劭哥,要陪他一輩子。”


    “劭哥,劭哥!楊劭是給你灌了迷魂湯了!”顧如歸惱羞成怒,藤條雨點般地落在顧予芙的背上,“你知不知道他是大雍朝的罪人!要不是他,安慶如何會破城,你又怎麽會被賣?清白女兒受此奇恥大辱,你還有臉跟了他!他也是個奇人,這樣了居然還要娶你!”


    “哥,你知道的,我從小就一直喜歡他,這麽多年了,再沒喜歡過第二個人!”予芙開始嗚咽起來,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他那時渾身是血抱著我,求我不要走,他明明可以有更好的,他……劭哥是真心愛我的!他真的找了我十年,他一直等著我,他…”


    “男人的鬼話能信麽!”顧如歸恨鐵不成鋼,揮著藤條怒斥道,“他等你什麽等!他連沈延宗的後宮都敢染指,淫邪放蕩聲名狼藉,那也能叫等你?”


    “那都是坊間亂傳的!劭哥從沒有別人,我同他都是不願和別人的……別人送他美人他都不要,他就一直那麽,傻等著我……”予芙掛著淚的臉上漸漸飛紅,扭扭捏捏抬起頭,正見顧如歸瞠目結舌。


    “真的,沒有別人……”予芙耳根滾燙,好半晌才聽顧如歸大嗤了一聲:“那還真是兩個臭傻子,一對癡呆症。”


    “哥,你別罵他了好不好?”予芙見他臉色稍緩,嘴角甚至藏不住笑意,忍不住又替楊劭說將起來,“劭哥真的對我很好,什麽事都為我著想。而且你看,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我都嫁給他了……”


    “你那叫私奔,不叫出嫁。”顧如歸急忙又板下臉,“我就該去,打斷楊劭的腿!”


    予芙縮迴了頭,小心翼翼道:“但是我在他身邊這些天,通過自己親眼所證,非常確定劭哥絕不像爹以為的那樣,是反臣賊子,他攝政大明……”


    “不是反賊還能是什麽!”顧如歸一聽這話,真真恨得咬碎了牙,“稱王稱霸的隻能說明,他就是最大的反賊!”


    “哥!仗都打了快十年,再這樣打下去,神州凋敝生靈塗炭,天下沒有一個人,不期待能早早結束這場戰爭!”顧予芙端正了身姿,她心中有萬千肺腑之言,越說越急,“朝廷傾頹,實在是因為聖上昏聵無能,但是劭哥他不一樣,他身處逆境心向光明,他可以靖平四海還天下一個清明!聖人說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顧如歸驀地嗬斷予芙,徹底冷下了聲線:“你真是昏了頭了……大雍為擋楊劭,死了多少人!管將軍,嶽將軍,還有二皇子都被楊劭擒住了,你,顧予芙,你為了一己私情,你怎麽對得起…那些戰死的大雍兒郎!”


    “哥哥,大是大非我已經認定,現在我也擔下了攝政王妃的職責,我要和劭哥一起,終結這場亂世。”顧予芙站起來,斬釘截鐵道,“我有負爹爹教誨,等天下太平,我會迴去給他老人家磕頭認錯,但現在,我不能跟你走!”


    “顧予芙,你!你要把哥哥氣死!”顧如歸急得去抓她的手腕,“你不準走,我不能讓你一錯再錯!”


    予芙掙脫顧如歸,迅速朝房門跑去,用力一推才發現根本推不開。


    “我!”顧如歸也愣住了,“我沒鎖門。”


    “不對,這門是從外麵鎖起來的。”顧予芙透過門縫,立刻發現外頭有把沉甸甸的大鎖。


    “這…這!”顧如歸的嘴巴張成了一個圓,嗅了嗅鼻子道,“是不是……好像有煙味?”


    “不好!”予芙瞳孔瞬間放大。


    透過門縫,她看到外頭赫然站著三個蒙麵大漢,手裏舉著火把,正點起雜物,引燃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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