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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丁理擅作主張,衝擊趙二皇子之後,雍朝及天奉、永蒼諸侯國聯軍,果然如楊劭所料,緊閉城門再也不出,浩蕩大軍龜縮著拒不應戰。


    楊劭點了幾百人,每天輪番在城下罵戰,淮陰城門外一時如沸水之鼎,各地方言交織在一起,罵得熱鬧非凡:


    “算個什麽杲昃,你類雍朝既沒得男人都是嬤嬤兒,老早的把娘娘公主送出來給大爺耍耍。”


    “他娘的王八!一個個在城裏養蛆?”


    “你個撲街含家產,不出來應戰做縮頭烏龜,叼你老母”


    “雍朝皇帝臭狗屎,天奉一群烏龜蛋,永蒼都是狗養的。”


    …


    一日一日,從晨光熹微到日薄西山,罵戰的士兵把能想到髒話都說了個遍,從雍軍的祖宗八代到妻妾孩子,從天奉沒有血性說到永蒼自甘下賤,城內聯軍卻依舊咬死了不肯開門迎戰。


    罵得累了,見對方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將士們自然而然地越來越泄氣。城外駐紮的大軍內部,諸人腦中緊繃的弦,如今也慢慢鬆弛下來,亦有些流言蜚語,人心浮動。


    攝政王有嚴令,除慶功、壯行、犒賞外,軍中不得飲烈酒,可若戰事激烈也就罷了,如今閑出鳥來,一壺淡如水的醪糟,又如何還能撫慰得了這一群野獸般的男人?


    才幾天功夫,營中便漸漸開始有膽大的,要麽偷偷摸摸聚眾賭博,要麽三兩成群打架鬥毆,光顧營妓本就不違軍紀,沉迷其中日夜顛倒者,更是不知凡幾。


    軍心渙散,實為大患。


    這日,楊劭打定了主意,叫督軍處突然帶了幾隊人馬到各處營房巡查,凡有酗酒滋事,賭博鬥毆者,一律按兵律處置,不過半天功夫,便懲處了百十號人。


    然而當查到前軍營時,卻出了亂子。


    衛所指揮使賀之敬,酩酊大醉於營妓帳內,督軍處的人去了欲架他出來,他仗著自己有靠山,居然敢叫屬下拔劍相向。


    督軍陸明也不是吃素的,他本就奉命特別留意前軍營,見懲治不成,立刻越過前軍營統領龐駿,徑直將這事兒捅給了楊劭。


    滿帳皆是熏人的酒氣,混著汗臭的人肉味兒和嘔吐物的酸敗,等到楊劭甫一進門,便不由自主捂住了鼻子。


    他抬頭,光線昏暗的營帳內,依稀看到幾個一絲不掛的年輕姑娘,神態麻木地癱坐在帳內一角。她們的對麵,一個赤身裸體的強壯男人,裹了條羊皮毯四仰八叉睡得正酣。


    “女的都先轟出去。”楊劭皺著眉閉上眼,低聲吩咐道。


    跟隨而來的管事連忙帶了人,蜷著腰緩緩退出。


    待到帳內清空,陸明請了上意,便一馬當先踢在賀之敬腰間。他從矮床上掉下去,骨碌滾了一圈,砰地撞上了營房內的木柱。


    “是誰!”賀之敬陡然驚醒,朦朧著醉眼咆哮,抬手就向虛空中一陣亂扇。


    待到撲了個空,他才終於晃晃腦袋定睛一看,便見楊劭冷如霜雪的麵孔闖入眼簾,不覺渾身一顫,酡紅的臉上有了迷蒙的笑:“原…原來是楊王…唔…失敬。”


    楊劭見他赤條條醉得有如一攤爛泥,心裏和見了蛆蟲一樣惡心。好在無需他開口,身後的趙雲青已率先朗聲道:“賀之敬,王爺親臨,還不快滾去把你的衣服穿上!”


    “王…王爺怎麽…也來了,這次…嗯…是有兩個新來的不錯……”裸身的大漢傻笑兩聲,一麵手腳並用去撿遮體之物,一麵含混不清道,“還是官府小姐好,細皮嫩肉的……唔,罪…罪眷丫頭片子,幹起來就是得勁兒…王爺等會兒,也試試吧……”


    原本還隻是厭惡,楊劭一聽他這昏話,心頭立時如火上澆油,平添一陣無名怒火,咆哮著要發作。


    他陰沉著臉,側目朝身後的趙雲青揚了揚下巴,後者立刻會意,上去照著賀之敬的麵頰,狠狠就是幾巴掌:“醉酒鬧事,將前失儀!賀之敬,你老實點兒!”


    這幾巴掌,趙雲青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氣。


    猛然被當眾抽了耳光,賀之敬隻覺腦殼兒嗡嗡作響,驚懼之餘惱羞成怒。衛指揮使所屬亦有五六千人,何曾這樣丟過麵子?


    他再醉也知道不能和楊劭硬來,一雙眼睛怒得通紅,直盯著趙雲青低吼道:“去他媽的趙雲青,打狗還要看主人呢!老子是梁太傅的學生,你左不過,也是主子的一條狗,何苦為難?”


    “趙某可不像賀指揮使一般自認畜生,你再是誰的人,逃不過是大明的軍人。”趙雲青站起來,手按在腰間刀柄上冷聲道,“身在軍營,便要受軍法轄製,軍中飲烈酒,軍官違反笞六十。你可知罪?”


    “你敢動老子試試?”賀之敬踉踉蹌蹌爬到自己的衣服邊,猛然抽出了佩劍。帳外他的幾個親隨本不敢擅動,此時亦手按刀柄,神色緊張。


    一時竟然劍拔弩張,形勢一觸即發。


    “怎麽,賀指揮使這是……要造反?”楊劭眼底的流光寒得如冰,緊抿的唇角不見一絲笑意。


    “屬下不過是貪杯,您也不是明王,這造反二字,屬下實在擔不起。”再醉的酒到了如今地步,也醒了七八分,賀之敬被他看得渾身一震,彎下腰,緩緩放低了手中兵刃辯白道。


    楊劭卻沒有放過的意思,朝堂曆練出來的氣魄喜怒不形於色,連生殺予奪,也是將雷霆之怒灌注於不疾不徐的從容:“賀之敬,你身為前軍營衛所指揮使,醉酒便是沒有盡忠職守,更加之酗酒滋事,以下犯上,此之謂構軍,犯者當斬。”


    “我!王爺,我是梁太傅親點的指揮使,您就算要動我,也該先征求他老人家同意。”本以為最多挨一頓軍法,此時賀之敬才徹徹底底慌了神,楊劭號令如山,攝政王親自判的刑無人敢背,如此一看,他命休矣。


    “陸明,綁人,行刑。”楊劭恍若未聞,一揮手便招來數十甲士。督軍們來勢洶洶,賀之敬慌不擇路,揮著劍在帳中亂砍起來。


    “王爺!看在梁太傅的麵子上,饒我一次吧!”他顫聲急喊,包圍圈越縮越近,楊劭已扭了頭欲走,如此下去他隻剩死路一條。


    想到此處,酒迷心智,賀之敬惡向膽邊生,竟然揚起佩劍,孤注一擲一劍便向楊劭刺來。


    說時遲那時快,那劍刃直朝楊劭後頸而去。


    “主上小心!”趙雲青最先反應過來,疾聲高喝,然而電光火石間,楊劭側頭一避,隨即已轉過身來出手快如閃電。


    沙場上磨礪出來的敏捷和兇悍銳不可當,他兩指穩穩夾住了賀之敬劍尖,那劍竟然再也不能前進分毫。


    “要梁固來保你,也要看你,能不能有命等到那個時候。”四目相對,楊劭眼中惡煞之氣蕩散開來,直懾心魄,賀之敬慌得正欲後退,便聽“啪——”的一聲,那劍刃已折斷在當場。


    周遭圍觀的人皆倒吸一口冷氣,賀之敬被巨大力量震得虎口發麻,握著殘劍跌坐在地。


    “前軍營衛指揮使賀之敬,軍中酗酒,按兵律笞六十,更怒其主將,不聽約束,公然行刺本王。督軍處!”半截劍尖從指尖隕落,楊劭神色冷傲。


    他一句令下,陸明立刻跪到跟前洪聲應道:“末將在!”


    “把賀之敬拖出去,找人多的地方當眾打!打完六十杖,依律斬首示眾。”周身散發出疏離與威嚴,高不可攀,楊劭倨傲時,宛若一尊天神顯化人間,“將他的頭顱高懸於營前,讓三軍知道,再有蔑視禁約者,這就是下場。”


    “得令!”陸明肅然叩首,他的身後,一群甲士立刻蜂擁而上……


    黃土赤木鐵黑的鎖鏈,門外不多時就架起了刑台。


    銀甲如雪,楊劭著人搬了座椅,親自端坐在一側督刑。他已褪去了彼時的鋒芒,手上端著府右衛送來的茶盞,從容不迫,一邊聽著賀之敬的慘叫和咒罵,一邊小口啜茗。


    前軍營上下士卒圍觀,眾人鴉雀無聲,無一人敢上前求情。


    待到打完,楊劭起身看了一眼血肉模糊的受刑之人,仰頭將茶水飲盡,拂袖而去。


    身後鍘刀落下,人頭滾落,血濺出幾丈……


    楊劭從前軍營迴來,恰好遠遠見信使從外揚塵而來,原本冷硬著的一顆心,霎時倏忽忐忑起來。


    不知予芙起居如何,吃穿可短,也不知她是否受了委屈,有沒有再做噩夢。若是魘著了,自己又不在身邊……


    他滿心滿懷的相思無地可著,惟盼三尺信箋做解藥,慰一慰情愁。


    他雖答應了予芙絕不擾她,卻早就追悔莫及,暗暗琢磨著要麽找個幌子集體犒賞燕山衛,或者讓府右衛去個人專程跑一趟,不說別的,哪怕隻替他看一看近況。


    “主上,卑職這會兒先去取信?”趙雲青跟在身後,順著楊劭的目光望到那騎煙塵,頓時領會了他心中所想,“夫人該有信件來了。”


    “嗯,速去速迴。”楊劭低聲吩咐,“順便問問信使,徐州最近可還太平。袁九曜在沐陽清掃雍軍殘部,我怕有匪兵流竄過去。”


    還好迴帳不多久,趙雲青便取到了信函和一個小木盒來複,楊劭一見臉色頓時鬆快下來,揮了揮手摒退了眾人,才坐下獨自看信。


    那木盒的開盒處特意加了蠟封,一看便是不想給人看到。


    楊劭癡笑兩聲,心中已湧起萬般柔情蜜意,小心翼翼打開了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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