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個時辰。


    車輿停駐浮屠寺群落所在。


    “驃騎。”


    “拜見驃騎。”


    浮屠寺前,曹操,笮融等人作揖長拜,


    五百王卒尉持鋒禦馬,隔開想要靠前的信眾,不少人無懼威勢,在後方交頭接耳,評判著四馬車輿。


    “啪嗒。”


    劉牧走出車輿,立於車轅眺望浮屠寺。


    廟宇門戶大開,最為顯眼便是最中心的佛像,散發著絢麗金光,不像是鍍金之法,而是用失蠟法以純金澆築。


    “僧,智誠,拜見驃騎。”


    一個身披粗麻僧衣的僧人,以佛禮上前問候。


    “智誠?”


    劉牧神情平淡無波。


    這個僧號,果然和關家庵同出一脈。


    智誠久不聞迴應,小心翼翼的抬頭窺視,眼眸瞬間猶如被針紮一樣刺痛,流下兩行帶血的淚珠,連忙掩袖擦拭幹淨。


    “邦野之術。”


    “安敢窺伺驃騎。”


    曹操見到這一幕,心中嗤笑不已。


    觀星望氣自古有之,大漢擅長此術者不少。


    隻有大漢封冊的太史令府掾屬,才有資格對宗王,或者劉牧這樣的人望氣,不然死都不知怎麽死的。


    “驃騎。”


    “某乃丹陽笮融。”


    笮融見狀上前堵住智誠的身影,恭敬道:“此浮屠寺是三郡信徒所築,大小廟宇十餘,有僧眾三千祈福誦經,去年浴佛節僅百姓就來了十餘萬,想來今年會更多。”


    “威脅?”


    曹操等人臉色一變。


    笮融語氣雖軟,但話鋒如刀刃。


    裹挾徐州十餘萬人,迫使劉牧不能染指興佛之事,有膽魄啊!


    “是嗎?”


    劉牧牽著甘梅的柔荑玉手,踩在灑了清水的地上,淡淡道:“縱有三千僧眾誦念,我卻不聞佛音,隻聽到大漢兒郎在邊野持刀殺敵的怒吼,以及仇寇的哀嚎!”


    “驃騎年幼。”


    “殺伐過重,被蒙了心智。”


    智誠合掌為十,念念有詞道:“若能放下兵戈,皈依我佛,日夜誦念經文,自可消弭殺生之禍。”


    “禿子。”


    “你想死嗎?”


    典韋按著製式定業刀,眸子瞪得渾圓。


    劉牧以軍功聞名於世,平黃巾,定涼州,赴北伐外。


    一個禿驢,竟然想要大漢的驃騎將軍放下刀鋒,去讀什麽經,豈不是將大漢棄之不顧,將陳國視為無物?


    “鏗。”


    五百王卒尉持鋒而指。


    兜鍪,甲胄摩擦聲,宛若有萬千人抽刀出鞘。


    肅殺氣息肆虐於浮屠寺前,令不少百姓為之駭然避退。


    “驃騎。”


    智誠連忙踏前一步,恭拜道:“浮屠寺僧眾,亦日日夜夜為邊疆軍卒祈福,往渡英靈歸鄉,又豈能在佛前仗刀持鋒。”


    “洛陽之時。”


    “陛下可使我止戈。”


    劉牧緩慢朝著浮屠寺而行,淡笑道:“你今日說服我,浮屠寺便可立於徐州,且問你占地建寺,可曾為大漢繳賦,為州郡納糧?”


    “這?”


    智誠朝著笮融打了個眼色。


    佛學興於明帝時期,為邦野學說傳入大漢。


    本意就是為了抗衡讖緯之學與儒學,不繳賦稅是便利,又怎麽能明言於人前。


    “驃騎。”


    笮融剛要解圍。


    鏗的一聲,典韋抽刀而阻。


    五百王卒尉禦馬上前,持鋒攔住三千僧眾。


    “驃騎。”


    智誠見無人可以支援,挺直腰身道:“如今有沙門在白馬寺譯經,浮屠寺所傳便是問地獄事經,難道驃騎要在我佛麵前擅動幹戈嗎?”


    “智誠”


    曹操猛然暴喝。


    他從未見過如此愚蠢的僧眾。


    竟然敢在驃騎麵前說出‘擅動幹戈’四個字,傳出去怕是要令天下人為之恥笑。


    “真勇猛啊。”


    臧霸低著頭呢喃道。


    連他都聞令自縛獄中,一個禿子敢和驃騎爭論,真以為不敢在浮屠寺前殺人?


    夏侯惇扶劍迴應:“某看此僚取死有道,必被誅滅。”


    “何為佛?”


    “又何謂佛?”


    劉牧止步廟宇之前,轉身看著智誠與笮融。


    佛與道爭,佛與儒爭,從大漢肇始,延續未來數千年。


    他不想過問往事,可是他不能容人撼動大漢的根基,百姓紮根於百業,大漢才能繁盛。


    閑暇之時,可以追求風雅。


    唯獨不能空度時光,青燈伴佛自祈。


    故而,一問什麽能成為佛,二問什麽是佛。


    “佛曰無相。”


    “無我相,無眾生相。”


    “驃騎心不淨,不可見佛。”


    智誠恭敬道:“天災之下,眾生皆苦,不以血煞見如來,驃騎怎敢請佛來,還請以誦經洗滌自身,棄下刀兵,自有佛至,親授比丘戒。”


    “何意?”


    典韋瞪著眼朝曹操問道。


    “大災禍。”


    曹操低聲解釋道:“此僧說驃騎殺伐過重,心中貪戀權勢,又言大漢不得天授,上天降下災禍,為劉姓之人,滿身血腥有什麽資格見佛,所以讓驃騎放下刀鋒,誦念經文,由佛來助驃騎皈依治世!”


    “當誅。”


    典韋欲要仗刀上前。


    曹操連忙抱住典韋胳膊,整個人掛在對方身上,急忙道:“驃騎在爭論,你若是動了定業刀,縱然屠盡浮屠寺,也隻會讓世人嗤笑大漢宗室無容人之心!”


    “某明白。”


    典韋冷著臉止步。


    揪著曹操的衣襟,將其摘了下來。


    “佛曰無相。”


    “老僧自誤之理。”


    劉牧抬手指著甘梅,淡笑道:“紅塵多磨難,你言眾生皆苦,你佛言眾生平等;那我便言甘姓良家女天生慧光,如玉,如舍利,生而如來,你信否?”


    “此言謬矣。”


    “女子,怎可為佛。”


    智誠搖了搖頭,眼底閃過一抹輕蔑。


    可是,話音落下的一瞬,浮屠寺外落針可聞。


    論佛論道,所求是邏輯自洽,前腳剛言眾生平等,後腳便言女子不可為佛,智誠自己擊垮了自己的言論。


    “智誠。”


    “你佛曰平等是假。”


    劉牧踩著門檻,漠然道:“日夜誦念,求一個心安,豈不聞道生萬物,萬物自然,爾生來有父母,萬物競澤之下,人得天地所鍾,為萬物之靈長,本就自貴,為何還要佛渡,入你佛之地獄嗎?”


    “人間如獄。”


    智誠咬著牙,眼中滿是悲意。


    以道家抨擊佛家,以自貴擊潰自祈,浮屠寺必遭劫難。


    三千僧眾亦是悲鳴不已,難以相信劉牧三言兩語,便擊垮了智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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