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成蟜目送名義上的大母,和父親乘駟馬高車離開,心中怨氣基本上平的差不多了。


    “公子,真要寫……寫那句話嗎?”與中車府令對話的中郎小心翼翼地求證,他不知道公子成蟜說的是氣話還是命令。(注1)


    “寫!”嬴成蟜最後一口怨氣吐出,哼哼道:“找一塊有半個城門高大的木板,寫上‘王後、太子、犬、不得入內’,就立在宮門前。”


    中郎應下,指揮兩個郎官去少府尋木板,找工匠迴來刻字。


    兩個郎官直接應下,步履快速。


    嬴政眼見此幕,想要開口勸解弟弟不要把事做絕。


    拉胳膊的手抬半道,又放了下去。


    [我學識不如成蟜,對秦國又不了解,所做諫言大概率是片麵的,不如不說。]


    事情都處理完,情緒落下來,嬴成蟜就感覺到屁股痛了。


    進宮室,老老實實趴在床上,等著宦官迴來敷藥。


    劇烈運動加沒吃早飯,他的五髒廟早就翻騰不休了,隻是傳輸給大腦的信號之前一直被怒火截斷。


    他一趴下休息,饑餓感就像是猝然而至的海嘯席卷而來。


    這一下子又疼又餓。


    “阿兄也餓了吧?”


    “……有一些。”


    “隻是一些嗎?阿兄習武,應該餓得很了吧?”


    “你怎知我習武?”


    嬴政迴想與弟弟相處,全然不記得弟弟何時看到自己出手。


    最可能就是被刺殺的時候。


    可那時母親嚴令他不許出輿(yu二聲),他隻最開始在車廂內射過幾箭。且那時候弟弟還沒到,不應該被看到的啊。(注2)


    嬴成蟜揉揉肚子。


    “函穀外打掃戰場時,蒙武從臨近馬車死者之態,判斷出你的母親箭術極為高超。


    “阿兄說你所知大多都是你的母親教你的,我就猜,阿兄應該也是習武的,擅長射箭。”


    “不錯,阿弟好記憶。”嬴政喟(kui四聲)歎。


    他隻是順嘴說了“所習皆源吾母”,沒想到這句話就被弟弟記下,從母親箭術推測出他習武。


    這兩個擺在一起很好推測。


    難的是他和弟弟說了那麽多話,自己都記不清說了什麽,弟弟卻能記得。


    嬴成蟜笑笑沒解釋。


    不是他記憶好,而是他在意秦始皇。


    “等上過藥,我們就去庖廚,我請阿兄品嚐美味!阿兄定沒吃過炒菜!”


    “確實沒吃過,炒菜是什麽菜?”


    “炒菜不是一種菜,是一種除了燒、烤、煮、悶以外的烹飪方式,隻有在成蟜宮才隨時吃的到。那些朝堂重臣想要吃炒菜,隻有等大宴。”


    “想來這又是阿弟發明的了?”


    “那是,要不然那些人幹嘛愛我?沒有我嬴成蟜,他們的生活就是一潭死水,萬古如長夜。”嬴成蟜豎起大拇指,驕傲得自指。


    [還是個小孩子嘛……]


    嬴政會心一笑,忘記了自己也是個孩子,對吃食其實不如何挑剔的他極為捧場地道:


    “阿弟說的我舌下生津,迫不及待了。”


    “絕對不會讓阿兄失望!”


    一刻鍾有餘,嬴成蟜敷好了藥,重新穿上新衣袍,走路姿勢有些怪異。


    沒等出宮室,外麵就傳來馬蹄聲。


    “大父怎麽來了?媽的,熱血上頭,不知道木板現在放沒放上去。”嬴成蟜反應迅速,第一次想要手下郎官做事慢一點。


    “你怎知道?”嬴政順口問出,想到弟弟昨日撞破秦王敦倫,剛又驅趕王後、太子,並留下木板,擔心道:“是來向你問罪嗎?”


    “隻有五匹馬才能踩出這種馬蹄聲,四匹馬都不行,你聽慣了就知道了。”嬴成蟜匆忙解釋,道:“問罪肯定不”


    後續聲音被外麵秦王的聲音淹沒了。


    “成蟜!成蟜呢?在哪個宮室?快出來!


    “王後、太子、犬,不得入內。你要笑死寡人!


    “哈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連寡人都不敢這麽寫,你小子倒是敢作敢為啊哈哈哈哈!


    “趕緊出來!寡人倒要看看,不鳴、子楚到底怎麽惹你這小子生氣了!發這麽大火!


    “寡人得說說你,有些過分了啊,趕緊叫人去拆了。”


    嬴成蟜給嬴政丟了個“看吧”的眼神,一邊腦筋急轉,一邊迴應。


    “知道了!吃完飯就拆!”


    他與嬴政一同走了出去,迎接秦王。


    秦王見到嬴成蟜,笑的更開心了,已經吃過午飯的他笑道:


    “吃飯好啊!走走走,同去同去,還是你宮中庖人做飯可口。


    “怎麽走的這麽慢,快跑!”


    嬴政默默低頭,他無法將眼前這個慈祥老者和昨日那個不怒自威的秦王聯係在一起。


    [在秦王心中,拆掉墮王後、太子威信的木牌,還沒有成蟜吃飯重要嗎?]


    秦王拍拍嬴成蟜腦袋。


    “吃完可得拆了啊,你這不是胡鬧嘛?”


    偏頭向王車。


    “走!上車!”


    跑步都屁股痛的嬴成蟜指著庭院中另外停放的馬車。


    “大父,我想乘自己的馬車去。”


    他想趴著。


    秦王有些詫異。


    [怎麽不愛乘王車了?]


    但還是點點頭。


    “也成,韓明,你去趕那輛車來。”


    車府令韓明應命。


    嬴成蟜開始替自己的屁股默哀,他要換車就是要避開大父。


    秦王要心腹趕車過來,分明是要同乘。


    “王上。”嬴政拱手低頭,恭敬拜見,道:“我有些話想單獨與王上說。”


    “哦?”


    秦王豎起手掌,車府令止步。


    他上下打量著嬴政,自己的又一位王孫。


    “原來成蟜是為了你。


    “既然是成蟜所願,那你就上車吧。”


    五馬王車起行。


    駟馬高車相隨。


    王車內。


    嬴政又感覺到了那比山高,比海深的壓力。


    身邊沒有弟,老者又變成了秦王。


    嬴政緘默不言,他並沒有什麽話要說,不過是讓弟弟如願罷了。


    在他衣下,清爽的肌膚開始滲出水珠。


    “有話說,有屁放!”


    秦王一臉不耐煩。


    同樣都是他的王孫,他對待兩兄弟的態度簡直是天壤之別,雲泥之差。


    …………


    【注1:中郎,官秩四百石,手下有二十四名普通郎官。】


    【注2:輿,車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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