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念過去一心都撲在衙門裏的公務上,很少有在府裏遊逛的興致。


    段青走在前頭,一路走,一路引燃抄手遊廊上的燈籠。


    過了寶瓶門,人工鑿出的湖泊前矗立著一方石亭,四麵圍著用來遮風擋雨的細紗,因為昏昏的天色,沒有仙氣,反倒有種陰森可怖的荒涼。


    段青提著一盞燈籠折返到她身邊,看著清冷的院子,有些惆悵,“主子,咱們的事兒,劉媽還不知道……”


    常念知道她的意思,她們在世上唯餘的親人,隻剩劉媽一個了。


    也許是她太涼薄,感情和理智之間,她永遠會先選擇理智,所以常念必須和她說清裏頭的厲害。


    “劉媽有自己的家人,我們不能再連累他們,以李洵舟的性子,若他知道,未免不會趕盡殺絕。”


    段青悶悶地點頭,聲音矮了下去,“主子,我知道,我隻是……”


    和前塵割舍不算容易,段青和劉媽之間的羈絆比她要深,常念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劉媽記性不好,就算她聽見我們死了的消息,傷心一陣子,說不定很快就能忘記,所以不要擔心。”


    所以遺忘比記得要好,糊塗人有糊塗人的福氣和快樂。


    風裏飄過來一串細碎的聲音,兩個人仰臉看翹腳飛簷上掛著的銅鈴。


    淒涼悠長的鈴聲,仿佛在宣告她們一段人生的結束。


    段青笑了笑,“也是,老太太說不定已經不記得我們是誰了,是我糊塗了,竟然還要主子來開導我。”


    隻是笑裏帶著淚,怕她看見,段青忙轉過頭看另一個方向,“主子,咱們走吧,外頭太冷了。”


    常念看著她,搖了搖頭,“你去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段青知道她心裏也不好受,不好再聒噪她,“主子,那我先去把臥房的炭爐煨上,你一會兒也快點過來,千萬別待太久。”


    常念笑著說好,催她快去。


    天上又開始飄起雪花。


    茫茫的碎雪從頭頂的勾頭瓦當上密而靜地落下。


    段青轉過垂花門,遠遠看見廊廡的盡頭處有人緩步而來。


    一襲牙白襴袍,金玉革帶束出了窄而挺拔的腰身,那股帝王氣質,絕不因微服而減了分毫。


    那雙敏銳的眼睛淡漠地掃過來,驀地讓人心頭一驚。


    段青忙緊走幾步迎上去,曲下一隻腿要跪,跪到一半才發現不對,忙彎下膝蓋福了福。


    “奴才拜見皇上,不知皇上親駕,奴才有失遠迎,”怕他怪罪她們不迴宮,段青大著膽子解釋道:“奴才已經告訴慶榮公公,說明兒我們主子一早就迴去,想來公公已經迴宮了吧。”


    李洵舟沒答她的話,隻是問,“你們主子呢?”


    段青欠下身子道:“主子還在後院,奴才怕夜裏冷,先行一步,去把房裏的暖爐點上……”


    他緩緩轉過臉看她,一雙深邃的眼睛裏半點溫度也沒有,“她身邊隻有你一個人,你留她一個人在外頭?”


    段青一凜,慌張道:“是奴才考慮不周,奴才這就迴去陪著主子。”


    李洵舟一哂,眼神輕飄飄地落在她身上,“當初她獨自去長公主府,若不是朕派人營救,恐怕她連命也沒有了,她從宮裏出來,還是別人借你的名義把她叫迴府的,你呢,竟然連半點憂患意識也沒有,那樣的當口讓她一個人離開,她一再舍身保你,朕知道是她重情義,但朕眼裏容不得你這樣的蠢才,別怪朕沒有提醒過你,打今兒起,腦子裏最好分清孰輕孰重,往後再有讓她一個人涉險的事情發生,別怪朕不顧情麵,私下處置了你。”


    他聲調和緩卻字字誅心。


    他的和氣隻對主子一個人,她們這種無關緊要的人,若不是因為主子的緣故,他絕不會這樣平心靜氣地站著說話,說不定早就死在他的刀下了。


    他在乎主子,所以主子之前遇險的來龍去脈都查的一清二楚。


    段青漸漸起了一身冷汗,知道他早就因為這件事對她有了怨言。


    當初主子從宮裏急匆匆迴府,明知道裏頭有蹊蹺,她這樣的豬腦子,竟然沒有往深處想想。


    那次若不是和親王去的及時,主子就絕不是一個箭傷那麽簡單了,她每每想起來就覺得後怕。


    段青也顧不長裙門的寬窄,並著膝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臉上愧怍地幾乎滴血,“奴才辜負主子和皇上的信任,往後奴才一定警醒,絕不會讓這種事情再發生第二次!”


    李洵舟沒讓她起來。


    她看重身邊這個一起長大的奴才,他也不好忤逆她的意思,隻是她身邊的人這樣大條,不給她緊緊弦兒不行。


    他沒有再言聲,示意江望留在這裏等著,自己轉身沿著廊廡往後院去了。


    他沒來過顧府的後院,當年的國公爺權勢滔天,府邸的規製幾乎快趕得上一個王府的規格。


    亭台水榭,假山樓閣,廊廡迴旋穿梭其中。


    他站在湖邊往水榭裏四顧望去,沒看見她的身影,有些著急。


    急急過了寶瓶門,撩袍上台階,才走出去幾步,就看見了她的身影。


    那空蕩蕩的世界裏,隻剩她一人坐在院子中央的石凳上。


    她身上鮮亮的裙裾被天地間飄灑下來的混沌覆蓋住了一部分,沒有了鮮煥宜人的顏色,反而一並溶進了院子裏荒寒的景致裏。


    他一瞬間有些恍惚。


    她終歸不是自願的。


    他突然有些懷疑,自己強留下她,究竟是對是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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