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和殿大學士高舉著聖旨,黃綾緞麵在陽光下發出耀眼的光,安嬪隻覺得魂兒都變得輕飄飄的,一句也沒聽清上頭念的什麽。


    “端良著德,六行悉備,宜教於六宮……”


    等宣旨的人走了,安嬪眼前還閃著那團金芒。


    她腿上發軟,倚著海嬤嬤問,“海嬤嬤,你說,我是不是在做夢?”


    海嬤嬤穩穩托住她,含著淚道喜,“恭喜娘娘,不是夢,您如今是皇後啦!”


    安嬪腳步虛浮地進了殿,坐在榻上還覺得如墜雲裏。


    “皇上昨天還……怎麽今天就鬆口了?”


    海嬤嬤取過引枕讓她靠上,“皇上這一年來都不肯封後,是對前皇後灰了心,前皇後因為皇上獨寵蕙貴妃,心裏一存著怨氣,為了和皇帝置氣就不管後宮,你說這是什麽道理,雖說她是因為太子德行不端才被廢,但奴才覺得也和她常年不作為有關,要不是她不問事,這些人何至於一個個頭上長反骨,還荒唐到在貞德皇貴妃的靈前打架,依奴婢看呐,這些人就欠整治。皇上如今是看明白了,這後宮啊,少不了一個能主事的主子不行,所以才當機立斷的下了旨意。”


    安嬪閉了閉眼,“靈堂上那一頓鬧,我原以為也免不了跟著受懲戒,沒想到皇上反而升了我的位分。”


    海嬤嬤說:“說明皇上心裏還是有您呐,那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敢不服管教,還傷了您,皇上心裏知道您受了委屈,也知道您的難處,不升位分拿什麽管教人呢,所以轉頭就下了封後的旨意,這是替您做主呢。”


    皇上心裏有沒有她,安嬪自己心裏再明白不過。


    那兩個貴人被拖下去的時候,她雖然怕得發顫,但因為心裏已經做了準備,知道躲是躲不過的,索性破罐子破摔,“臣妾有負皇上所托,驚了貞德皇貴妃的聖靈,臣妾萬死不辭,請皇上降罪。”


    可皇上隻冷冷看了她一眼,就背過了身。


    “朕心裏有數,你退下吧。”


    就是那不鹹不淡的一眼,讓她心口緊到現在。


    她從入府到進宮,籍籍無名了十五年,這十五年裏,她和皇上說過的話,還沒有她和禦前總管曹德旺說得話多。


    皇上除了蕙貴妃,後宮裏的其他女人,恐怕連臉都認不全,即便是對著皇後,也沒見他給過多少笑臉。


    所以這十幾年來,她侍寢的次數,十個手指頭都數得過來。


    要不是有一段時間皇上突然冷了蕙貴妃,她撿漏被翻了幾次牌子,這才有了身孕,否則這後宮難捱的歲月,她就要一個人蹉跎到死。


    所以海嬤嬤的話,一點沒有寬到她的心。


    海嬤嬤見她仍舊一副惴惴的模樣,湊近了問她,“娘娘是擔心蕙貴妃那事兒……?”


    安嬪對她在這個當口提那個死人有些不快,“人都死了,我有什麽可擔心的。”


    海嬤嬤不解,“那您是怎麽了?”


    安嬪說不知道,握著手絹頂在胸口,“反正我這心裏突突地,總感覺有點沒著落似的。”


    海嬤嬤明白過來,笑了笑,“您隻是一時沒醒過神兒,您放眼看看,這後宮裏那麽多女人,哪個有您的資曆,您還有皇子,所以哪個也不能越過您的次序去,這後位啊,不過是來得比預想的早了點而已,再說,詔書都已經下了,這會兒家裏大人和太太想必也已經接了冊封詔書了,娘娘就把心放到肚子裏吧。”


    也是,封後的詔書都下了。


    昨天她還在憂心前路漫長,今兒就夢想成真了。


    那個心頭恨已經除了,說到底,她才是那個最後的贏家。


    皇上心裏有沒有她又有什麽重要。


    反正這幾年她都是這麽過來的,橫豎這個後位現在已經給她了,誰也奪不走。


    李成瑾很快也從善寧宮迴來了,沒像往常一樣一進門就撲到她懷裏,而是鄭重其事地站在地上,深深地叩拜下去。


    “兒臣恭請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海嬤嬤見狀,也跟著跪了下來。


    “奴才,恭請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殿內殿外的宮人,一個個也齊齊地跪在青磚地上叩頭。


    “奴才,恭請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恭請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洪亮的恭賀聲振奮人心,聲音穿過高高的宮牆,壓過了城外寺廟悠遠的鍾聲。


    那種切實的,巨大的欣喜在唿聲中漸漸升起,先前的種種憂慮很快煙消雲散。


    她起身,親自把李成瑾扶起來,看著已經長成男人的兒子,她心裏越發地踏實。


    朝地上的人揮了揮袖子,“你們也都起來吧,雖然升了位分,但往後隻要你們忠心,本宮自不會虧待你們。”


    眾人齊聲應了是。


    尚衣局很快把皇後的服頭麵送了進來,禦前的賞賜也開始源源不斷地往宮裏運,金玉,瓷器,琺琅……大大小小的賞賜看得人眼花繚亂。


    總管太監躬身上前,道了聲皇後娘娘萬福,“皇上說了,這些東西娘娘先慢慢規製,什麽時候移宮由娘娘做決定,另外娘娘的吉服還得等尚衣局替娘娘量體裁衣後,再一一送過來。”


    皇後說無礙,“貞德皇貴妃大行才第二天,咱們這頭興衝衝地叫移宮,叫人在背後說嘴就不好了,等這頭收拾妥了,過兩日再移宮也不遲,至於吉服那些,不是什麽要緊事,旨意下的急,你們慢慢趕製就是。”


    內務府總管哎呦一聲,“瞧咱們皇後娘娘這心田,真叫人沒得說,娘娘體諒咱們,但奴才可不能因此就忘了本分,眼下正趕上要換秋袍,奴才迴去會吩咐尚衣局,讓尚衣局先緊著娘娘的來,再加派些人手,爭取移宮前就把娘娘的吉服給娘娘送進來。”


    這些太監,最會看人下菜碟,以前對她們這些不得臉的後妃,雖沒有橫眉冷對,但每迴要托他們置辦點什麽,他們總是百般推脫地敷衍了事。


    皇後很有種揚眉吐氣地暢意,“行了,知道了。”


    太監們恭恭敬敬地納了禮,陸續退出了善寧宮。


    太後崩世的早,皇後沒有恩要謝,也沒有再去善寧宮的必要。


    皇後沒有去靈堂悼念妾室的道理,反正那幫子鶯鶯燕燕,早晚要進善寧宮來叩拜新主子。


    但皇後的賢名兒她還是要掙。


    她對攙著她進殿裏的李成瑾說,“咱們這裏這頭熱熱鬧鬧的,叫純王知道了難免傷心,夜裏記得去靈前陪你三哥守夜。”


    李成瑾說知道了,又眨著一雙晶亮的眸子,裏頭有藏不住的欣喜,“母後,您往後就是皇後啦。”


    皇後嗔他,“穩重些吧。”


    他搖撼著她的胳膊,“那母後會不會跟父皇說?”


    皇後知道他的想頭兒,宮裏就剩他們三個皇子,其他兩個早早就封了二字王,隻有他,這麽多年,還是個名不經傳的皇子,在宮裏沒少受冷落。


    她看著他孩子氣的臉龐,輕輕歎了口氣,有些惆悵,更多的是心疼。


    也許,應該再早些替他籌謀。


    不過,現在也不晚。


    “母後知道了,你且等著吧,母後為你謀的前程還在後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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