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念進了殿門,南書房外靜悄悄的,她拉住一個從殿裏退出來的宮人,“皇上歇下了嗎?”


    那宮人曲了曲腿,“迴大人,皇上才剛歇下。”


    曹德旺最後從殿裏退出來,一轉身看見她,壓聲叫她,“顧大人。”


    常念轉身,“曹總管……”


    他伸出一根胖手指豎在嘴前,示意她噤聲。


    抱著拂塵挨到跟前,引著她進了西邊的值房,裏頭候值的宮女太監們見他們進來,急忙放下手頭上的活計,朝兩人蹲雙安。


    一個宮女端著托盤進來,紅漆描金的托盤上放著茶盅和杯子,蹲在地上向兩人奉茶。


    常念接過來,倒了兩杯茶,分給對麵的曹總管一盞。


    曹德旺衝底下人擺擺手,宮人們相繼蹲安後,退了出去。


    曹德旺坐在炕沿上問,“顧大人是有急事兒?”


    常念說:“倒也不急,我才從貞德皇貴妃的靈堂迴來,見守靈的除了後宮宮眷,沒有內命婦在場,規製上實在是有些不像樣兒。”


    趙武鳴一家老小被砍了腦袋,宗族內的都削籍為奴給發配到長白山去了,這會兒恐怕已經在路上了,能上靈前守著的,恐怕連半個也找不出來。


    曹總管喝了口茶,長長唉了一聲。


    “那也沒辦法啊,她兄弟前頭犯事兒,那些宗親們,稍微近些的都躲著怕牽扯,遠的都裝沒有這門親戚,這會兒誰再進宮吊唁,那不是自己打自己臉嘛!”


    常念說也是,朝東邊望了眼,“皇上那頭兒怎麽樣?”


    曹德旺歪著腦袋搖頭,“才服了藥歇下,皇上嘴上雖然不說,但老奴知道,他惦記皇貴妃,心裏不好受。”


    常念想起靈堂上純王說得話,既然惦記,那怎麽不到皇貴妃跟前多看幾眼呢。


    不過她最終還是忍住沒問。


    她手裏端著的茶到底沒喝,擱在案子上,“也不值當為了這點事就驚擾皇上,我先去把各宮裏的人手多派過去一些,多些人在靈前守著也好看相。”


    又閑聊幾句,拱手離開,走在立政殿西邊的夾道裏,還在猶豫著要不要過一會兒再迴善寧宮。


    她實在不想麵對濟王,看見他那張臉她就惱火。


    可是皇城裏地邪,她過了內左門,剛轉過彎,就有一個人毫無聲響地杵在拐角處。


    她嚇了一大跳,撫著胸口驚唿,“殿下,您不吭不響地站在這兒作什麽!”


    濟王嫌她大驚小怪,十分不滿地說:“什麽叫杵在這,宮裏辦喪儀,進出人員繁雜,要是混進來一個不相幹的人怎麽辦?本王不過是恰好,巡邏到這而已。”


    宮裏但凡有大事要辦,進宮朝參的人選要先記名呈報,再複議審核,都準備妥了後,臨到門禁前還要查驗牌子,要混進來個不相幹的人,哪有那麽容易!


    常念不想和他多廢話,哦了一聲,“那您忙,”提袍就要走。


    濟王看她沒搭理他的意思,負著手跟上去,和她並肩上了遊廊。


    “那會兒在善寧門外,你明明看見我了,為什麽不過來?”


    和他相處也要學他的厚臉皮,常念衝他眨巴眼,“殿下說得是什麽時候?下官可真沒看見您。”


    濟王目光幽幽,一副已經看透了她的模樣,“你不是和五弟說,你出門時碰見我了?”


    常念沒想到這麽快就露餡了,一瞬間決定先發製人。


    她一個錯步過去,站在他麵前,痛心疾首的控訴,“殿下究竟要幹什麽!您昨天那樣侮辱下官,今天還想調戲下官不成!”


    不遠處的太監原本要過遊廊,看見這頭有人,急忙頓住腳背過身,耳朵卻伸得老長。


    敢情顧總使不是自願的啊!


    濟王瞠目結舌地看著她,“顧常念,你……”


    她一副良家被欺的模樣,抱著膀子大喊一聲,“這可是在宮裏!”


    這迴連巡邏經過的侍衛都忍不住側目了。


    濟王想上去捂她的嘴,又怕她鬧得更厲害。


    昨天的事的確是他不厚道,他原本就是為了讓人看見,這會兒自然也不怕別人看。


    可她這樣大唿小叫,實在不成體統!


    哪裏還有一點身為總使大人的威嚴,倒像是個癩子,也不嫌丟人!


    他上前拽住她腕子,打算把她拉到僻靜的地方,再好好解釋。


    可腳下邁不動步子,扭頭一看,她一隻胳膊抱著遊廊的柱子不肯撒手。


    他扽了扽,她越發往後撤。


    那頭的太監張大了嘴,早看傻了眼,誰知濟王一個眼風掃過來,一聲斷喝“滾”,嚇得他捂著嘴,連滾帶爬流地朝著原路竄迴去了。


    他拽著她腕子不放手,她拚命往後撤。


    兩人中間,她的胳膊被抻得老長,像滿弓上繃緊的箭。


    濟王看著,突然鬆了手。


    “顧大人,昨天的事,是本王孟浪了。”


    常念戒備地看他一眼,抱著柱子的手沒敢撒開。


    昨天的事,原本打算不過做做樣子,借機再捉弄她一迴,可誰知竟然做過了頭。


    他迴了府還在想,是不是因為自己曠了太久的緣故。


    府裏敬茶的丫鬟進來時,他盯著那小丫頭的臉看了半天,除了覺得黑了點之外沒有半點想頭兒,倒把那丫頭片子嚇得跪在地上直磕頭,鼻涕哈拉地求饒命。


    他氣得把她轟了出去,又喚江望進來,江望不明所以,傻呆呆地看著他,他實在下不去手,讓他轉過身背對自己站著,手還沒挨到身上,自己就先惡心地起了一身栗,他一腳又把江望給踹了出去。


    他安慰自己,是那張臉的問題,一個男人長了一張妖孽的臉,擾人神思也是正常。


    朝議時父皇的那一眼,幾乎要刺穿他的腦袋。


    朝中擁護他的人看起來確實不少,但裏頭有多少是跟風,或者有意把他頂上風口的人,他尚不清楚。


    他看了一眼眼前的人,其實他用不著顧忌她怎麽想,但安撫好她也算計劃的一部分。


    不管怎麽說,他調戲他這事兒做得不地道,畢竟人家並不是真斷袖。


    他咳嗽了兩聲,“昨天的事,我沒想到會傳的那麽快……”


    常念鬆開手,卻也不願意再聽他狡辯,“殿下,您的私事下官也管不著,但是還請殿下自重些,別拉下官攪進渾水裏就好,以後也請殿下和下官保持些距離,畢竟您不要清白,下官還要呢!”


    他當她傻子,真以為她到現在還沒想明白他昨天那麽做的緣由,他坐實他是斷袖的傳言,不過是為了消減皇帝對他的戒備!


    她是想過和他結盟,好等皇帝百年後借著他保命,但在利用她之前能不能提前知會兒她一聲。


    況且,外頭小倌兒粉頭兒多的是,偏偏把她頂在風口浪尖上幹什麽!


    他這樣不管別人死活,等助他登上帝位後,說不定會第一個拿她開刀。


    她提腿要走,他伸手攔住她的去路。


    “顧大人後悔了?”他目光沉沉,“這會兒想撇清恐怕晚了!”


    “本王已經慎重考慮過了,同意你的提議!”


    常念毫不畏懼地昂著頭迴敬他。


    “晚了,殿下錯過機會了!”


    “現在是,你同意我不同意!”


    他氣得上前一步,把她嚇得往後挫了一大步。


    昨天的情景還曆曆在目,她可不能再讓他白白占她的便宜!


    正僵持著,遊廊那頭一個太監壓著帽子竄了過來。


    “殿下,顧大人,可找著你們了,佟貴人和怡貴人在靈堂裏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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