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來,他不知饑渴,不眠不寐,每一分,每一秒,都沉浸在錐心瀝血的迴憶中,悲憤已折磨得他神采盡失,骨立形消。人的精力具有權限的,心靈上的侵蝕,遠勝肉體上的折磨。


    張天佑不知覺中伏桌而眠,過度的疲乏,使他耳目失去了平時的靈警。一條高大的人影,幽靈似的來到了他的身後。


    燈光映照下,可以看出那人影身著錦袍,彩巾蒙麵,頂上露出灰白的頭發。


    張天佑唿吸沉重,熟睡方酣,絲毫也不覺察有人來到身後。


    錦抱蒙麵人手掌徐徐揚起,對正徐文的背心,似乎又猶豫什麽,沒有立即拍下。


    整整半刻工夫,錦袍蒙麵人的手掌揚起放下,不下十次之多。


    張天佑依然一無所覺。


    最後,錦袍蒙麵人似已下了決心,一掌拍落下去。


    張天佑連慘號之聲都未曾發出,便栽了下去,口中鮮血淚淚而湧。他沒有死,他睜開了眼,全身起了可怕的抽搐。


    他的眼珠,幾乎突出眶外,拚起殘唿力氣,顫栗地嘶喚道:“爹,您老人家……為什麽要取孩兒性命?”


    錦飽蒙麵人沒有答腔,身軀卻抖戰了一下,但手掌卻揚了起來……


    張天佑心頭掠過蘇雅所說的故事,倏然悟到這便是曾一度要毀自己的錦袍蒙麵人,他,不會是自己的父親,雖然衣著身形無一不肖……


    他淒厲地吼叫道:“你是誰?”


    對方仍不開口。


    張天佑掙命地滾轉身軀,隻要移近數尺,能接觸到對方身體的任何部位,便可向對方拚命。


    但,他的打算歸於徒勞,身軀方一蠕動,對方的手掌已告拍下。


    “哇!”


    半聲慘號,劃破黎明前的寧靜,張天佑五官溢血,抽搐了一陣,不動了。


    錦袍蒙麵人俯身探了他的脈息心房,證明已斷了氣,像來時一樣,悄然而逝。半聲慘號,業已驚動了鄰近房客,紛紛開門探視,有人驚唿一聲:“出了人命了!”


    一時步履雜遝,人聲如潮,齊湧上了這間上房。


    店主氣急敗壞地喊嚷道:“人命關天,小二,趕快報靈州府派人相驗!”然後作揖打能地請走了那些看熱鬧的旅客,把房門上了鎖,眾旅客怏怏散去,但仍三五成群,談論不休,從外表看,張天佑是一個落魄書生,死狀又是七孔溢血,看來象是中毒暴斃。謀財、仇殺,似乎都不可能,死因成了一個謎。


    不知過了多久,張天佑複蘇過來,發覺自己躺在房門地上,靠頭的地方,一片斑駁的殷紅,他猛地省起被錦袍蒙麵人擊倒的那一幕。曙光透進窗欞,使燈光顯得十分黯淡。


    他翻身坐起,身上並沒感覺什麽太大的痛楚,這倒是匪夷所思的怪事了,他分明記得對方第一掌,打得他口吐鮮血,倒地不起,第二掌,雖然他立失知覺,但迴憶刹那的情況,那是致命的一擊。


    對方有意要自己性命,當然不會手下留情,自己不曾服藥,也未療傷,竟然傷勢不重,的確想不透其中道理。


    莫非又是她?


    他不期然地想到了蘇雅,上次他在運功療傷時遭災襲,按理決無活命的道理,而竟然奇跡似的活了,起初他認定她別有所圖而虛構了那動人的故事,現在自己親身經曆,證明她當時說的全係事實。


    除非是她,有這本領使自己複活,但她人呢?


    他忽然覺得對她的態度似乎太冷酷了些……


    想盡管想,卻事無佐證。


    他的意念又迴到神秘的錦袍蒙麵人,當然,他不是自己的父親,天下再狠毒兇殘的父親,也不會殺害自己的子女,何況,沒有任何理由使得父親動了殺機。


    那對方是何許人物呢?


    為什麽與父親的秘密裝束完全一樣?


    為什麽連身形也略無差別?


    為什麽要取自己性命?


    他想不透其中蹊蹺,搖搖頭,站起身來,全身有一種虛飄飄的感覺,撩一把用過的水淨了麵,理了理衣衫,正待開門……


    突地——


    房門外起了一片喧嚷。


    “就在這房中,大爺,是五更天時發現七孔流血暴斃的!”


    “事實真的是如此?”


    “小的鬥膽也不敢欺騙。”


    “開門驗過屍再說。”


    張天佑怔了一怔,不願與這些俗人惹厭,打開後窗,飛登屋頂,飄然而離。


    店主開了鎖,推開房門,靈州府“差役”“忤作”人等一湧而入,不由全呆了,房內空空如也,隻剩下地上幾攤紫色的血清。


    為首的那名帶頭者三角眼一翻,向店主喝問道:“怎麽迴事?”


    店主打著哆嗦道;“小人不知,分明……分明屍體是鎖在房內的,眾位旅客可以作證!”


    “照你這一說,死人複活而遁了不成?”


    “這……這……”


    “莫非毀屍滅跡?”


    店主兩膝一軟,跪了下去,臉色蒼白,汗珠滾滾,顫聲道;“大爺明鑒,小人不知其中究竟!”


    “鎖了迴衙!”


    “喳!”


    差役之一,應了一聲,抖了抖手中鐵鏈,就要往店主頸上套落……


    就在此刻,一個幹嬌百媚的女子,在房門口出現,脆生生地道:“還是省了吧!”


    那名趾高氣揚的師爺,轉頭一看,陡地臉色大變。


    現身說話的正是蘇雅,無巧不巧她與徐文落在同一間店中,先後發生的事,她完全清楚,隻是她不願與張天佑碰麵,任何人都有其自尊心,數天前的那一幕,她還不能淡忘,她的美豔妖媚,使所有的人直了眼。


    蘇雅望著手足無措的為首那人道:“蘇剛,恭喜你改行做了靈州城主府的人,別人不知,難道你不曉,江湖詭譎,何必惹火燒身,店主是無辜的,你看著辦吧。”


    說完,姍姍而去。


    姓蘇的三角眼定了好一會神,把手一揮道:“迴衙!”


    且說張天佑離了旅邸,一口氣奔出鎮市之外,才緩下身形,腦海中仍晃動著錦袍蒙麵人的影子,這假冒父親形象,三番兩次要取自己性命的,到底是誰?


    隻有一個解釋,對方可能是自己無意中結下的仇家,忌殫自己的殺手,故而冒充父親的形象,比較容易得手,但對方又何以知道自己的身分,與父親的秘密裝束


    呢?


    謎!


    不可解的謎。


    突地——


    身後傳來一個極其耳熟的女子聲音道:“張天佑,慢走!”


    張天佑停身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來的赫然又是蘇雅。她的確像陰魂不散似的老纏著自己,本待不睬她,忽然他想起自己身負的血仇,自己曾決心改變作風,換一個麵目做人,從事索仇,以蘇雅的能為,倒很有利用價值。


    俗語說,江山易改,秉性難移,一個人要改變定了型的性格,的確很難,但在受了極大的打擊,或是極欲達到某種目的的情況下,就不能同日而語了。


    張天佑淡淡地道:“有何見教?”


    蘇雅本來預備接受他的冷漠,這態度反使她感到意外,嫣然道:“今天你似乎與平常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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