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壽街頭,道路兩旁店肆林立,行人三三兩兩,絡繹不絕。


    不時便有蝗蟲從田野那邊飛過來,人們見到便會一腳碾死,但怎麽也踩不絕。


    若不是鬧蝗災,這條街道應該會更熱鬧一些。


    陸絕的蓑布棚就搭在眾多商販之間,旁邊的人都是賣些吃食,或者把自家種的蘿卜白菜挑出來賣。


    旁邊人見到他棚子底下擺出的是一幅幅畫,不禁搖頭,忠告道:“這世道,活著都難,誰來買你的畫啊!”


    陸絕坐在旁邊的地上,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哎呀,好燙。”駱蟬衣走過來,手裏拎著一隻剛烤好的紅薯尾巴,幾乎是丟到他手裏的。


    陸絕穩穩接住,隻覺手心一陣熱燙。


    駱蟬衣吹了吹手指,笑了笑:“難怪叫燙手山芋,我挑了個最大的。”


    陸絕將紅薯中間的皮剝開,掰成兩段,熱氣一下子散開,將其中一半遞向她:“聞著很香,先嚐嚐。”


    駱蟬衣身子一沉,也坐在他身邊,看著紅薯軟糯的黃茬,不覺舔了下嘴唇,伸手便要接。


    不料陸絕的手竟然一躲,並不打算讓她拿,隻道:“燙手。”


    駱蟬衣微驚,抬眼看他,所以……他是打算他拿著,然後喂她吃?


    果然,陸絕的手逼近,將半截紅薯送到她唇邊,他也看著她,眼神中有種期待。


    駱蟬衣猶豫了一下,也不知道怎麽拒絕,慢慢張嘴咬了一口。


    她能感覺到,陸絕的目光一直凝視著她,有些別扭,甚至撕咬的動作都有些生硬。


    她趕緊從陸絕手中接過了紅薯:“我自己吃吧。”


    轉眼間,竟意外撞見兩張陌生的臉正抻著脖子盯著他們。


    她莫名其妙地用眼神打探起來。


    那大叔臉上尷尬起來,轉頭若無其事地望向別處,大嬸則是低下頭,故作給自己家的大蘿卜梳理須毛。


    梳了兩下,大嬸終於憋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抬頭看向駱蟬衣和陸絕,笑道:“姑娘,你們倆成親了沒有?”


    駱蟬衣:“……”


    大叔此時也不裝了,幹脆攤牌了,嘿嘿笑了出來:“你們這年紀真是讓人羨慕,哪像我們現在,對著罵老不死的!”


    大嬸一記眼神飛殺過去:“說實話了是吧,我每次罵你,你都在心裏跟我對罵呢!?”


    大叔唿吸一屏,偷眼看她:“你一個人罵,我怕你悶……”


    “怕我悶!”大嬸薅起一個蘿卜就敲了過去,大叔早有預判,抄起一顆大白菜,當做盾牌。


    兩個人,一個打,一個防,像小孩一樣,十分熱鬧。


    駱蟬衣忍不住輕笑出來,轉頭看向陸絕,他也正在看著她,目光幽深卻清澈。


    “快看,要下雨了。”


    不知從哪裏傳出一個無比亢奮的聲音,緊接著四周都出現了驚唿,如潮水般的聲音此起彼伏,一時間萬人空巷,所有人都舉頭望天。


    “烏雲,是烏雲!”


    “下雨了,要下雨了!”


    “啊,老天開眼了……”


    所有人都歡唿雀躍起來,幾歲的孩子高興地一下蹦到半丈高,八旬的老太丟掉了拐棍,激動得原地轉圈,牛馬們仰天長嘯。


    原地隻剩下陸絕和駱蟬衣,一人半個紅薯,靜靜地看著天邊濃煙似的烏雲越逼越近。


    “這場雨看樣子不小啊。”她道。


    他嗯了一聲:“沙虎縣地勢高,不用擔心。”


    沒過多久,雨點就落了下來,人們卻一個也不躲,用手去接,雨點越大,他們笑聲越大。


    雨中的他們,就像是一場狂歡。


    駱蟬衣和陸絕鑽進了棚中避雨,多麽正常的舉動,卻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陸絕看著眼前連綿的雨幕,神色微怔,深邃又堅韌,緘默了良久。


    終於開口:“等到混沌玉的事情了結後,我想四處去看看。”


    駱蟬衣知道他在想什麽,別說是陸絕,她看到眾人臉上興奮的表情,都會感到無比滿足。


    而對於陸絕來說,他可能從沒發現自己還有讓人快樂的能力。


    在他心裏,他早已認定自己是個倒黴蛋,甚至別人靠近些,都會受到牽連,他能帶給別人的,隻有黴運。


    她點頭:“好。”


    陸絕側頭看向她,靜默著,或者在等待著,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可她說完“好”,就完全沉默了。


    他便也知趣地沒有追問,轉迴頭繼續看雨,看雨中的無數道斑斕的身影。


    其實,駱蟬衣剛剛很想說,她完全同意,也願意和他一起去。


    和他一起去行遍這人世,頂著神棍的名頭,做著普渡眾生的善事。


    可是她不敢那樣說,現在的駱蟬衣不止是駱蟬衣,也是眾多鬼差中的一個,她的來去已經不是她能決定的了。


    莫名其妙的,她腦子裏冒出一個念頭,如果她在活著的時候遇到陸絕該多好。


    那時的她,沒有秘密,沒有迴不去的故鄉,來去自由,心意隨風。


    “在那邊!”


    雨中一個遙遠的聲音傳來。


    駱蟬衣探出頭,隻見一群人冒著雨朝這邊跑了過來,領頭的像是大滿。


    他們跑近,大滿在蓑布棚前蹲了下來,喘著粗氣激動地說:“這雨,是你們求來的?”


    陸絕淡淡搖了下頭,並不想再與他們一家人有什麽牽扯。


    “你看,我就說嘛,他們就是神棍,哪來的那麽大本事!”


    藍頭巾從人群裏站了出來,一臉神氣,那頂頭巾濕塌塌的膩在他頭頂,被雨淋得有些掉色,把額頭染成一片藍色,看起來異常滑稽。


    駱蟬衣冷哼一聲:“不是我們,難道是你?”


    藍頭巾鄙夷一笑:“讓你們瞎貓碰上了死耗子,要真是你們,怎麽在我家時不行?”


    駱蟬衣看他這副德行就不免生氣,不與他多廢話,隻彎唇一笑:“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藍頭巾隻見她的雙眼突然亮了一下,有點像夜裏的貓,發出紫色的幽光,一閃而過,他並沒看清。


    他也並沒有放在心上,隻看著漫天的雨格外高興,轉身對家裏人說道:“走吧,這就是兩個神棍。”


    然而,他怎麽也想不到,剛走出沒幾步,一雙腳竟不受控製,徑直轉向旁邊的小路。


    他很清楚,小路的盡頭便是田地,此時下著雨,他並不想去,可他什麽也控製不了。


    家裏人不明所以,賣力叫著他的名字,他也不應答,眾人隻好跟了上去。


    他一路連滾帶爬來到了田地裏,土地極其幹旱,即使下起了雨,田地裏也沒有積水,隻有一層黑壓壓的蝗蟲,被雨水拍得無處可藏。


    他一下子撲跪在地上,雙手不自控地摸向地麵,最後捧起滿滿一把蝗蟲,連同泥水慢慢送向自己嘴邊。


    他瞪大的眼睛,那蝗蟲基本都還活著,在他手中不斷翻滾掙紮,尖細的腿胡亂撥動。


    他用力閉上自己的嘴,可越是想閉上,卻張得更大。


    滿滿一把都塞進了自己的嘴裏,蝗蟲在他嘴裏翻湧,有的從嘴角鑽出來,順著他的臉往上爬。


    隨著牙齒的咬合,一股腥苦的汁液在嘴裏爆開。


    他的眼淚流了出來,惡心至極,整個胃都在翻騰,可是他的手偏偏不聽話,又在地上攏起一把蝗蟲,送向嘴邊。


    “三噶!”


    他二哥跑得最快,衝到他身邊按住他的手,看到三噶這副樣子,他幾乎都要嚇傻了。


    卻不想三噶的力氣比平時大得多,竟一下子把二哥推開老遠,又繼續往嘴巴裏塞蟲子。


    “三噶子!三噶子……”其他人也紛紛上來阻攔,亂成了一片。


    大家七手八腳勉強按住他的手腳,可奈何他變得力大無窮,稍有不慎,他又會去抓蟲子。


    “救我,救我!”他拚命地唿喊,可嘴巴裏塞滿了蝗蟲,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別吃了,這麽吃會死人的!”老婦人抱著兒子,心疼地嚎啕大哭,把他嘴裏的蝗蟲渣子往外掏。


    三噶卻扭著腦袋躲閃,像是餓瘋了一樣,大口嚼著,眼睛紅得像血。


    大滿突然想起了什麽,雙手無力地鬆開了三噶,臉色越來越難看,像是念叨一般低聲說道:“是三噶自己說,他們求來雨,他就把地裏的蝗蟲都吃了……”


    其他人聽到了,眾人忽然間都沉默了,耳邊除了雨聲,就是三噶拚命咀嚼清脆的聲響。


    “快去,快去……”老頭子恍悟,當機立斷,指著太壽街方向。


    大滿神情有些恍惚,但總算會了意,立刻起身,順著滑膩膩的田籠快跑過去。


    “吃蝗蟲,還真吃上蝗蟲了?”駱蟬衣坐在棚下,無辜又驚訝地看著大滿。


    大滿抹了把臉上的水,急的渾身打哆嗦:“你們快想想辦法,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駱蟬衣歎了口氣:“舉頭三尺有神明,他隨便一說沒當真,我們沒當真,可神靈當真了,什麽時候神靈消了氣就好了。”


    她才不舍得浪費多少法力,最多也就半柱香時間。


    不料陸絕此時已經走出了棚外,看向大滿:“走。”


    “陸絕!”她探出頭叫他,瞬間被淋了一頭冰涼的雨。


    陸絕轉頭看她:“雨大,你待在這裏。”


    說完朝著大滿指引的方向,大步衝進雨中。


    駱蟬衣無奈大歎一口氣,從竹簍裏摸出油紙傘,隻好一步一個腳印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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