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樊璃曬飽太陽,拎著鐵杖,用力敲擊那青竹椅的伶仃鐵腳。


    “鐺鐺鐺——”


    三聲短兩聲長,這個節奏是要發小魚幹。


    小狸花連忙竄出謝遇懷抱,旁邊一隻大黃爪子猛猛拍來,撥它下床。


    大黃從枕邊起身,冷眼看向謝遇:“奇怪,你怎麽不逼他迴去了?”


    謝遇沒應話。


    大黃:“先前在雪意床上死活要他,昨夜留了好大個房間給你,你反倒束手束腳起來,連抱他都偷偷摸摸的,莫非他身上長釘子了?”


    謝遇:“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


    大黃嗤笑道:“快到十五了,隻要天上那頂月亮一圓,陰氣大盛,你就算是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也該狂性大發了,你是打算在這裏要他,還是吞掉破塵珠?”


    “你會吞掉珠子吧?畢竟你隻是親了他,沒人看見,也就不用擔心這些事傳出去,毀了你的一世英名。”


    活人不知道他親了樊璃,但這滿京的陰物知道。


    名聲?


    這玩意早就毀了,心眼長在篩子上的大貓拐彎抹角的罵謝遇始亂終棄。


    它跳下床,迴頭看向謝遇。


    王慈心的狗腿子找了術士,要對付這厲鬼。


    這兩混賬一個欺男霸女,一個欺負小瞎子,都不是什麽好鳥。


    所以它才不會提醒謝遇,不僅不提醒,還要順水推船助王慈心一把才行。


    等他們打得兩敗俱傷,它就叫三三爹把樊璃帶走,一輩子都不要讓謝遇找到。


    不對,隻要熬過一年,這危機就迎刃而解了。


    大黃哼笑一聲,洋洋得意的溜出門去,霸道的揮去一眾小貓,挑挑揀揀選了兩隻最大的魚幹。


    它張開血盆大口,叼著兩隻魚向樊璃哼唧:“你能不能活命全靠我幫你,我居功至偉,這一袋小魚都合該是我的才對。”


    樊璃:“你又打小貓了?”


    “打了怎樣?”大黃眼神兇戾,眼刀掃向一眾小貓:“樊璃的就是我的,本大爺好心,這些小魚幹就賞你們了。”


    它說著作勢一抬爪,小貓們一看到它那鋒利的爪子便縮了腦袋,它裝模作樣的調轉爪子揉耳朵。


    瞧瞧,打不過謝遇那不是它能力不行。


    但凡它也是個英靈,誰幹誰還不一定呢。


    大黃滿意離開。


    樊璃蹲在地上,發一隻小魚幹就摸一隻貓。


    “好幾天沒碰到你了,是不是把我忘了?”


    南院的小貓拿尾巴掃他手背:“我抓耗子去了,沒忘。”


    樊璃給它遞去一隻小魚。


    它乖巧道:“謝了樊璃。”


    “嗚嗚什麽呢?不滿意?”


    “我說謝謝。我跟大黃不一樣,它都是直接叼了走,不說謝,每次叼兩隻,死能吃。”


    樊璃:“聲音這麽長,一定罵人了。一邊去,別擋下一位。”


    小貓:“誰罵你了?別攆!再攆我可就生氣了,今天就忘掉你!”


    少年蹲在椅邊和小貓吵架,薅過一隻奶牛貓:“你也好久不見了啊,有半個月了吧?”


    奶牛貓:“沒有半個月,才十四天。”


    “一隻,自己拿。”


    “我想拿兩隻。”


    “樊璃——”院門外一聲笑喊,雪意扛著大包零嘴從竹下走來。


    跨進院門,猛看見躺椅上閉目養神的人,立馬縮小步子收了聲,一步一挪的潛進來。


    他有點怕這個喜怒無常的世子。


    知道老爹和這人在一起後,更怕了。


    躺椅上的人不能久曬,三刻一到,丫鬟就溫聲細語的提醒他:“世子,當心身體。”


    樊靜倫心煩的睜開眼,目光落在雪意臉上。


    雪意耗子見了貓一樣立馬定在門邊,低著頭。


    樊靜倫淡聲道:“來了怎麽不喊人?”


    雪意囁嚅一聲:“世子安……”


    “過來。”樊靜倫起身,抱著小狸花看向雪意。


    雪意心口打鼓,小碎步慢慢蹭過來。


    樊靜倫:“開包袱。”


    雪意就放下大口袋,磨磨蹭蹭的打開。


    對麵的人氤著一股淺淡藥香彎下腰來,目光逡巡一圈,拿走一袋包裝最順眼的零嘴。


    “……”雪意默默看著對方。


    樊靜倫掃他一眼:“怎麽?”


    雪意緊著頭皮沒敢說話。


    樊靜倫轉身向東屋走去,一手抱貓一手撕開紙袋,羊桃的果肉清香頓時撲麵而來。


    是他愛吃的。


    他吃了一塊果脯肉,忽然聽雪意小聲說道:“那是我爹給樊璃買的……”


    “砰——”


    一袋果肉全砸地上,樊靜倫寒著臉踩著果肉進門。


    雪意心口一顫,哆嗦道:“您的那份我揣著,是我爹親手做、做的——”


    樊靜倫耳朵微動。


    沒一會兒丫鬟出來,給了雪意一兩銀子,把他手中的那袋果肉拿進屋。


    屋裏那尊大佛沒打人,雪意就立馬生龍活虎起來了,蹲在樊璃旁邊笑道:“我給你帶零嘴來了,你以後就住這裏?”


    樊璃:“現在住這裏,以後得和謝遇住一起。”


    雪意屈肘拱他一下:“不開玩笑。”


    樊璃認真道:“沒開玩笑。”


    這句話被當做玩笑從雪意耳中濾走,他打開布袋把一堆零嘴的名目說給樊璃聽。


    “剛出爐的米花,我去時砰的一聲,一抬眼就看到米花像雨點爆出來,可香了,一次可別吃太多,吃多了嘴幹。”


    “好,旁邊這袋是什麽?”


    “風幹羊肉,也別多吃啊。”


    六丈外,謝遇坐在榻上靜靜望著樊璃。


    小貓和雪意一來,樊璃身邊就熱鬧了。


    小貓和他聊天,雪意把整個世界用語言闡述出來,一五一十的描述給他聽。


    於是滿世界黑暗中,頭上的天空和指尖的雨、天陰天晴和風荷萬裏,就這麽照進小瞎子的心口了。


    所以那青繩珍貴,因為是要好的朋友送給他的。


    這樣一對比,毀掉手繩的人很過分,不是麽?


    謝遇靠牆獨坐。


    比那更過分的事,他也對樊璃做了。


    所以變得麵目全非的人從來不是樊璃,是謝遇。


    少年牽著雪意的袖子,帶著一身暖烘烘的熱氣從外麵走來。


    大袋零嘴放在鶴腳案上,兩個少年頭湊到一塊,每袋都吃過一嘴後就密封好,舔舔嘴坐在榻上,天南地北的聊起來。


    “樊悅在書院怎樣?不會逃學抓泥鰍吧?”


    “她給我寫信臭美呢,說她讀書厲害,吹牛。”


    “這肯定小狗教的。你就不一樣,言叔把你教得知書達理。”


    “知書達理是形容女孩兒的。”


    樊璃笑道:“哪有這麽多規矩,你叔是男的,他不也穿小裙子麽?”


    雪意摸摸腦袋:“你怎麽知道?我叔失蹤好些年了。”


    “我就是知道,他穿的小裙子還是你爹親手做好,從軍營寄迴來的。”


    “啊?還有這事麽?!”


    樊璃:“他在謝遇手底下當差那會兒做的,難道他沒跟你講過陳留?”


    雪意笑起來:“提過一嘴,那會兒他給大將軍當士官,有天下大雨路上積水,他跑太快把水濺了一個嬌氣包半身,被大將軍押著賠罪好幾次呢。”


    樊璃視線低垂:“這倒是第一次聽說,那你爹有沒有跟你講、”


    “樊璃——”


    低沉嗓音忽然打斷對話,冷梅香落在身側,有人在耳邊輕聲說道:“和我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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