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事你都想起來了?”


    樊靜倫的聲音不輕不重的從裏間傳出,微微上揚的疑問語調透過門扇,滲進這大片大片的幽冷夜色。


    樊璃:“沒有。”


    沒想起什麽?


    兩扇雕花紅木門將這寢屋切割兩半。


    門內的兩人一個坐在鏡台前黑著臉風雨欲來,一個躺在小榻上捂著耳朵油鹽不進。


    門外,謝遇靜靜站在門邊,一尺之隔的瑤光滿臉沉痛的齜著牙、歪腰站在他旁邊,把耳朵貼在門縫一邊聽一邊無聲叱罵。


    沒事找事的混賬玩意!


    真把他記憶找迴來了,伶官坊就算跟陸言撕破臉皮也要收拾你!


    其實找迴記憶的機率小到忽略不計。


    就算樊璃得到線索向坊主問起來,也有無數個牢不可破的謊言搪塞給他,所以大可不必擔憂。


    可那塊玉是謝遇的,他常年把玉掛在腰下行走各地,不說陳留,這楚京、浙東的人有幾個不認得?


    眼下要是把這藏了十年的玉拿出去,住在隔壁街坊的謝家人立馬就會找上門。


    屆時又要鬧出什麽岔子?


    瑤光擰著眉從門邊挪開,悄悄潛出去朝院裏的兩個丫鬟打手勢。


    兩人都是陸言的爪牙,朝她客氣的一頷首,輕步來到寢房外守著。


    謝遇穿門進屋,抬眸看向小榻上扭打一團的兩人。


    樊靜倫叼著筆杆,一手捏著樊璃的兩隻手腕反鉗著他,一手去摸他心口上的玉。


    掙紮中樊璃臉頰雙目都充了血發紅,後腰猛不丁被膝蓋摁趴下去,吃痛之際他喘著氣低叱:“滾!我叫你別碰我的玉!”


    臉色蒼白的青年一臉不耐的掣住少年,單腿將他死死壓在身下,倨傲道:“我也叫你別廢話。”


    樊靜倫知道這塊玉是樊璃的逆鱗,向來不準人碰,可這玉和樊璃的過去藕斷絲連,他得畫下來叫人出去找找才行。


    於是他軟下語氣輕聲哄道:“麻煩你配合一會兒,不然可當心我揍你。”


    說著就強行撈出玉佩。


    “!”


    一瞬間,膝蓋下的少年不要命似的掙脫桎梏,扭身反撲向他。


    “砰——”少年手肘重重的拐上樊靜倫臉頰。


    蒼白右臉轉瞬見青,樊靜倫瞋目怒視過去。


    “找死!”


    他丟開畫筆紙張,揪著樊璃衣領把他摁上床揚起拳頭,拳頭落下去時變成巴掌,一巴掌糊在樊璃肩上。


    “啪——”衣下的皮膚登時紅了大片。


    少年被掀到榻上挨了一巴掌,生紅雙目當即有淚光湧現。


    他眼神桀驁的抬臉,麵對比自己強大幾倍的人他向來不知道服軟是什麽東西,掀唇罵道:“小狗!”


    鐵杖和銀手環他都勉強能讓人摸一下,可這玉不行。


    為什麽不行?


    他不知道。


    他把過往忘得精光,和謝遇有關的一切事物、和那五年光陰相關的一幕幕片段、等在城外的無數個大雨天和大晴天,都密封在暗無天日的角落。


    這塊玉是誰給他的?為何蘇醒時在他掌心?他怎麽攥緊不放?


    他也不知道。


    他就本能的死守這來曆不明的東西,像保護自己的心髒一樣發自內心。


    眼淚滑過臉頰之際他倉促的擦掉,攥著玉,一臉倔強的和盛怒之下的樊靜倫對峙。


    手指關節發出的脆響突兀的在耳邊迴蕩,那是大少爺打雷下雨的前兆,到時候不把人打個頭破血流他心口那道惡氣就疏散不開,會要命。


    然而樊靜倫厲目瞪著樊璃,竟硬生生忍住抽死對方的衝動,寒聲道:“我不打你。”


    樊璃抬臉麵向對方:“兄友弟恭,讓著弟弟是你應該做的。”


    樊靜倫好脾氣瞬間敗光,冷笑著把銀手環重重砸上樊璃右臉。


    “叮——!”


    短促刺耳的銀鈴聲中,銀手環從樊璃臉頰落下去。


    他沒感到疼,隻遇到刻骨的冷。


    身前梅香浮動,是有人替他擋了災。


    樊璃沒那麽脆弱,然而謝遇靠過來時眼眶突然就……


    他咬著唇怔怔坐在榻上,嗅著那冷冽梅香。


    聽說大雪天裏萬花敗淨,隻有雪原裏的梅樹迎寒怒放,這花香裏該有能融化堅冰的細火吧?


    不然怎挺得過殘酷的凜冬?


    眼淚一顆顆砸下臉頰,他不受控的笑起來。


    他十年裏什麽苦沒嚐過?


    可這還是第一次在受傷之前被人護下,那挨打的人應該很疼吧?


    “哈哈——”


    少年竭力壓著自己的反常舉動,他上氣不接下氣,指尖顫著緊緊抓住謝遇衣袖,喊出謝遇的名字時聲腔裏夾帶笑聲,別人便聽不出這聲音是喜是憂。


    “謝、謝遇——”


    眼淚順著笑臉大顆大顆的滾下。


    他笑得像求助。


    樊靜倫看不得這樣子,扭頭望向倒在地上的鐵杖木然出神。


    他左手邊,謝遇用冰冷指尖替樊璃擦掉眼尾的淚痕,無聲將垂露在空氣中的玉墜放進他衣領。


    樊璃抬手遮住眼睛,嗅到那冷冽梅香靠近自己,他猛低頭抱著膝蓋縮坐在小榻上,把臉埋進雙臂嚴密地將自己封鎖起來。


    又哭又笑像個瘋子,不好看吧?


    樊靜倫看他肩膀劇烈聳動,黑著臉起身從榻邊離開。


    “但凡換個人我殺了他,再敢冒犯一次,你娘可不能為你縫補那身斷骨了,好自為之。”


    謝遇落在少年溫熱發頂的手陡然僵停。


    滿屋子暖潮向他撲來,湧到唇邊,轉瞬便同化成一抹夜色陰寒。


    斷骨?


    他心想,怎會斷?


    怔忪間目光下垂,他看著那頭埋臂彎的人。


    少年蜷縮著坐在榻上艱難收笑,哽咽著在臂彎下迴道:“小、狗。”


    樊靜倫掀唇露出鋒利犬牙,忍了忍去鏡台邊摔了個杯子,瓷器粉碎一地,他彎腰朝鏡子裏看了一眼。


    右臉青紫了一大塊,看來他是對那混賬玩意太好了!


    樊靜倫粗暴的翻出藥箱,一邊翻找藥瓶子一邊將礙眼的藥瓶往外砸。


    劈裏啪啦的摔砸聲傳出門外,兩個看門丫鬟緊著頭皮急速推門進來,悶不吭聲的收拾地上的碎瓷。


    樊靜倫給自己的傷臉塗抹一層白色藥膏,眼神陰森的盯著破相的臉看了好幾眼,咬著牙,反手砸掉手中的藥瓶和台上的藥箱,轉身走向小榻哐哐送上幾腳。


    “下次絕不饒你!”他向樊璃示威後,又叫丫鬟:“都放著!讓他磨腳!”


    這位撒著氣一溜煙出了東院,路過魚池甩手拋了一塊太湖石砸進去,然後在魚肚翻白上浮時拽出馬連夜跑出去找陸言。


    不久後,丫鬟帶走碎瓷關上寢門,東院又安靜了。


    小狸花顫巍巍的從樊靜倫床上探出腦袋,看向謝遇:“奴才要畫樊璃的玉,樊璃不準他碰,他就把樊璃打了。”


    小貓被方才的大陣仗嚇得不輕,抹著眼淚辛酸罵道:“狗奴才!都知道樊璃的玉碰不得,怎麽不聽?”


    謝遇聽著小貓的哭罵,指腹落在少年後背輕輕順了一下。


    他以為樊璃受的重傷是身上破了皮,或者從樹上跌落撞傷腦袋,亦或是不小心哪裏被刀刺傷。


    萬不料是斷骨……


    那是何等疼法?


    怎麽傷的?


    斷了幾處?


    楚溫惜又是怎麽救迴他的?


    少年鑽到被子下,悶沉的笑聲從被下傳出來。


    “我把小狗氣走了,厲不厲害?”


    謝遇啞著沒應他,輕輕拉下被子給他留出一條換氣的縫隙。


    少年緩了一會兒從被子下伸出手,指尖輕觸著、一寸一寸的從謝遇臉頰摩挲到眉眼。


    “去哪了?”


    “……去外麵見三三。”


    樊璃:“它找你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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