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之間僅有一尺之隔,樊璃隻要往左邊抬抬手,就能碰到謝遇的衣角。


    但他沒動。


    他靜坐如鍾,聽著屋中的動靜。


    “咚——”


    是他的心跳在小屋內縈繞的聲音。


    謝遇蒼白的指尖如蝶落般貼著少年心口,透過薄薄衣衫,感受著那鮮活的心跳。


    一下。


    兩下。


    你的心髒仍然像十年前那般律動,一成不變。


    而謝遇要是沒有那塊玉做中介,連觸碰你心跳的機會都沒有了。


    所以你拿謝遇的玉做什麽呢?


    你不是很怕他麽?


    你怎麽還留著他的東西?


    樊璃等半天沒等到對方的迴答,掀唇譏諷道:“你是死人還是啞巴?來了不吭聲,是想和我玩什麽‘猜猜我在哪裏’的狗屁遊戲?”


    “不會我脫衣就寢時,你也一聲不吭的在旁邊看著吧?昨夜我洗澡,你在麽?要不我再洗個澡給你瞧瞧?”


    沒有人迴答他,屋內除了他的唿吸、心跳,就隻有風吹過眉梢的清冷死寂。


    樊璃忽然想起那口水井。


    森冷的空氣鑽透裏衣,緊緊貼上皮膚。


    他覺得冷,便把被子裹上,凝眉思忖起來。


    他在這裏住了十年,井裏的水鬼陪了他十年,夢裏那銀甲青年也陪了他十年。


    都是十年,莫非那水鬼和夢中人有什麽聯係?


    想起夢,樊璃屁股就隱隱抽痛起來。


    那青年像是和他有仇,一入夢就摁著他打屁股,連著打了半個多月,要把他打萎了。


    樊璃心煩的倒在床上,腦袋哐哐砸枕。


    良久,他裹著鋪蓋茫然低語。


    “剛才是不是你?”


    “你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


    次日清早,樊璃從噩夢裏大赦醒來,揉揉屁股,牽著小貓一臉怨氣的來到陸言屋中。


    陸言不在,是雪意招待了他。


    雪意哼了一聲:“昨天下午我沒去看你,我故意的!”


    樊璃:“啊,那你是不知道,我一個人在那破院子裏哭得眼睛都瞎了。”


    雪意瞧著他眼睛。


    他眼睛黑白分明的。


    雪意發現自己又上當了,沒好氣道:“你眼睛都瞎了十年了!下次可不許再損我了,你自己要嫁給男鬼你就嫁吧!”


    樊璃有氣無力:“知道了,好餓,你爹迴來沒有?”


    雪意正在做菜:“等茄子出鍋就能吃飯了。東院那位不好伺候,別人他都不要,就叫我爹鞍前馬後,忙活一夜,這才沒睡下一會兒就又被喊去了,飯都沒吃呢。”


    樊璃坐在椅子上嗷嗷待哺。


    “東院的事兒精,有人伺候就不錯了,還挑挑揀揀的指定要誰伺候。哪像我,派個鬼去伺候我我都能笑出花來。”


    “誰說不是呢?!分明知道你瞎,還讓你一個人住,我兩頭跑,每年鞋子都要跑爛幾雙!”


    樊璃感慨一聲:“所以老狗不是個東西,小狗也不是個東西啊。好香,雪意的廚藝又長進了哩。”


    雪意很受用:“香吧?我爹教的。”


    樊璃在這蹭了一頓飯,飯後自告奮勇的去洗碗。


    洗半天把雪意的強迫症都給洗出來了,將他揮去一邊,幾下把碗洗好。


    將近天黑時,陸言終於迴來了。


    他一進門,看到那窩在搖椅上的人,笑道:“喲,又過來蹭飯了。”


    樊璃厚著臉皮:“是啊,等我養足精神就去東院問問,什麽狗屁世家子,每天像難民似的蹭吃蹭喝。”


    陸言站在架子邊洗手:“東院那位脾氣衝,到時候兩個火藥桶炸起來,死傷一片啊。”


    樊璃微微起身:“我認真的,樊小狗拆了我屋子,東西丟得到處都是,還把雪意買給我的糕點全部偷走了,一點沒給我剩,這筆賬我改日得去討迴來。”


    陸言坐下,就著剩菜吃飯:“現在他虛弱,現在去正好,等他得勁了你打不過他。”


    樊璃歎息一聲:“我現在也虛弱啊。對了,你有認識的術士或者巫師麽?”


    他來這等了一天,就為了這事。


    陸言慢條斯理的擦了擦嘴:“怎麽突然問起巫師?你被大將軍找上門了?”


    搖椅上的少年臉色嚴肅的組織語言。


    組織片刻,問道:“雪意在屋裏麽?”


    陸言扭頭朝外麵喊一聲:“兒子,進來收碗!”


    雪意放下滿盆衣袍閃進屋中。


    樊璃聽到腳步聲,這才說道:“我那院子死過人,從住進去那天起就總做怪夢,最近變本加厲,整夜整夜的夢到鬼。”


    陸言吐掉漱口水,笑道:“你不是自稱鬼見愁麽?”


    雪意快速收碗,著急道:“先不要講啊,我馬上收好碗,等我迴來再講!”


    樊璃:“先坐著,等我講完再收拾。”


    他把前晚的離奇經曆告訴父子倆。


    末了說道:“那水井死過人,我漱口時就總覺得像用了人家的洗澡水。你去問問巫師,能不能幫我壓壓邪,最好是不收錢的那種。”


    他怕的不是拿人家洗澡水漱口,是怕雪意進進出出,惹上不幹淨的東西。


    雪意奇道:“真有東西啊!那要是你運氣差那麽一點,掉進水井了,我倆豈不一輩子也見不著了?!”


    樊璃猛點頭:“就是啊!所以要請巫師壓邪,我這如花似玉的年紀,就這麽死了,謝遇豈不又要守寡?”


    陸言徐徐說道:“請巫師,你有錢麽?”


    樊璃左掏右掏,掏出一隻銀手環。


    那手環上綴著三隻鈴鐺,手環邊緣被人盤包漿了。


    樊璃把這錚光發亮的銀飾遞去。


    “拿去當錢,大概能請一個小巫——記得提前問問人家,能不能看在我是瞎子的份上不收錢。”


    陸言拿著手環瞧了片刻後,撩起眼皮掃了樊璃一眼。


    “這雕花我沒見過,應該是世間獨一份了,就這麽當了不可惜麽?”


    樊璃輕歎一聲:“這不是沒辦法麽?我手邊除了它,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了啊。”


    他捏捏手腕上的青繩:“何況我現在大了,也戴不上它。”


    “留給兒孫。”陸言說道。


    “言,你看我這樣的人,養得起兒孫麽?”樊璃問道。


    陸言把手環收下,見三三盯著手環,便把手環晃了晃。


    清越的銀鈴聲裏,小貓輕輕一躍跳到陸言懷中,勾住鈴鐺撥了一下。


    “叮”的一聲。


    小貓很中意它,圓溜溜的望著陸言。


    陸言沉吟片刻:“既然要賣掉,那不如賣給我吧。”


    樊璃獅子大開口:“五十兩。”


    “算了我租吧。”


    “行。”


    最終這銀手環以每月一百文的租金租給了陸言,也算是皆大歡喜了。


    陸言把銀手環穿上黑繩,牢牢實實的給三三掛在脖子上。


    小貓神氣活現的抖擻幾下,走到眼巴巴的狸花貓麵前:“好看吧?”


    狸花貓不說話。


    它家奴才不怎麽在意它,從來沒給它買鈴鐺。


    它拿爪子遮住腦袋,半天都沒吭聲。


    樊璃拿了錢,立馬就要叫陸言去請巫師做法。


    但一百文可請不到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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