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樊璃剛入夢就被人摁在大腿上,屁股上狠狠挨了一巴掌。


    他臉色一變,撲騰著想從青年懷中掙脫出去。


    對方用力箍著他,第二巴掌緊跟而至。


    掌掌貼肉,又重又狠。


    樊璃掙紮無果,咬牙罵道:“王八蛋!你也隻敢在這裏逞兇了!”


    “不會是聽我要給謝遇守寡,吃醋了吧?猴急什麽,我也給你守寡不就行了?”


    “屁股伸過來,讓我也打兩下試試!”


    從他咆哮靈堂那天起,每晚都得被這人打一頓屁股。


    對方是個啞巴,不說話,隻管打。


    十巴掌重重的打完才停手。


    樊璃在對方停頓時連忙從那冷硬的懷抱中鑽出去,跑去城門口休養生息。


    那狗男人手賤賤的,憑什麽一上來就打他?


    樊璃躲在戰車後,探出腦袋望著那定定站在原地的人,咬咬牙,揚聲挑釁道:“老狗!你來啊!你過來!”


    南康侯曾因這句“老狗”氣得心梗發狂。


    此時謝遇被罵了老狗,臉色也頓時一黑。


    剛才那幾下,打輕了。


    他背著手幾步瞬移上前。


    少年奓著毛,抄起一根長戟衝他揮舞。


    謝遇折斷長戟,撈著對方又狠狠打了一頓屁股。


    少年丟開斷兵,猛用力推開謝遇,轉身向城中跑去。


    謝遇目光追著那撒丫子跑在路上的少年。


    對方衣衫單薄,跑動間衣擺輕晃,輕盈地掃過腳踝。


    白衣少年飄鴻般遠去,推開城門。


    城門被對方重重合上,轟的一聲,這扇門將他拒之城外。


    謝遇立在荒蕪的城外,仰首望天。


    *


    “謝遇——”


    泰寧十一年秋,那兩歲的孩子舉著一隻紅色紙風車,光著腳丫,踩著秋日的輕塵朝謝遇跑來。


    小崽子強,不叫他叔叔也不叫將軍,叫他謝遇。


    糾正了一百次也改不過來,謝遇也就隨他去了,愛怎麽叫怎麽叫。


    這年謝遇十八歲,是剛殲滅五十萬敵兵的驃騎大將軍。


    年紀輕輕便取得這般功業,謝氏一族與榮有焉。


    十八歲的大將軍為人喜靜,平常不怎麽說話。


    偏生養在身邊的兩個小崽子鬧騰,每天變著花樣炮製噪音,給他找麻煩。


    這不,眼前這隻早上才洗幹淨,不到一天就又光著腳丫子,踩了兩腳泥灰劈裏啪啦的朝他跑來。


    謝遇也沒惱,神色平靜的彎下腰,要把孩子抱起來。


    穿著綠襦裙的小童一把揮開他的手,攀著他的腿吭哧吭哧往上爬。


    “我自己上來!”


    小樊璃叼著紙風車,還沒爬到謝遇懷裏就流了一兜口水,圓乎乎的下巴上一片水漬。


    謝遇等他爬到腰間才托著他屁股抱住,掏出手帕擦掉口水。


    小崽子舉起紙風車唿了口氣。


    紙風車懟在大將軍臉上轉得溜圓。


    小童齜著兩排細牙笑起來:“好看麽?”


    謝遇抱著他邊走邊答:“好看。”


    “是樊璃自己做的哩。”


    “樊璃很厲害。”


    小崽子飄飄然,把風車舉給謝遇要送給他。


    謝遇還沒出聲,這淘氣的孩童就把紙風車紮在謝遇發髻上。


    風一吹,紙風車就在謝遇頭頂咕嚕嚕滾動起來。


    少年大將軍溫潤端方,頭上頂了這麽一隻作妖的大紅風車,來來往往的人都忍不住笑他。


    他臉上卻沒變色,也沒有一絲尷尬。


    小崽子仰著頭,眨著一雙圓溜溜的狐狸眼定定瞅著風車。


    這玩具他喜歡得很,不該這麽早就把玩具送人。


    他不好意思要迴來,便咕蛹一下窩在謝遇懷裏,順手把大拇指塞到嘴中。


    謝遇抱著他往城裏走去:“不吃手,叫阿平看了又要笑你。”


    阿平是謝遇胞弟的乳名,今年五歲了。


    阿平前些日子才戒掉吃手指的毛病,這幾天正得意,時不時就對小樊璃指點江山。


    樊璃不聽,含著大拇指吧唧兩口。


    謝遇停下來望著小童。


    對方在他懷裏拱了拱吭哧一聲,隨後不情不願的鬆嘴。


    城中人見謝遇抱著這粉雕玉琢的孩子,打趣道:“大將軍年紀輕輕,小孩兒都兩歲了。”


    謝遇笑了笑:“生得好麽?”


    對方迴道:“自然是極好的。”


    隻是那雙狐狸眼不像謝遇,該是像娘?


    大將軍每天除了兵器就是書,啥時候交了紅顏知己?


    軍營裏的人比外麵更了解他。


    他們將軍除了和楚氏共事過一年半載,至今還沒有接觸過什麽女子呢。


    可他初次見楚氏時,對方早就生了,所以這孩子決計不是他的。


    倒有可能是受楚氏之托,幫她養幾天孩子呢。


    謝遇不在意別人說什麽或者想什麽。


    他每天從軍營迴來,把兩個崽子收拾幹淨後就打開書匣子。


    蠟燭要燃盡了,他就把書放下,去隔壁看看孩子們。


    兩個小孩一個在床頭一個在床尾,大的霸道,把小的擠到床邊,半個身子都懸空了。


    謝遇輕輕把小樊璃抱到裏側,還沒放下,衣領就被扯住了。


    小崽子往他懷裏拱,抱住他脖子告狀:“阿平踢被子,不跟他睡。”


    謝遇把歪斜的被子給阿平蓋好,抱著樊璃去了隔壁。


    他那張床硬如鐵板,小崽子睡不慣,翻來覆去。


    謝遇就把一張毯子折疊起來,給小童做墊子。


    小崽子睡在毯子上翻身背對謝遇,偷偷摸摸的把手放進嘴。


    “手指。”少年在背後提醒。


    “沒吃哩。”小孩細聲細氣的在前麵狡辯。


    少年心有猛虎嗅薔薇,在外不苟言笑,私底下對這種軟乎乎的東西卻格外的縱容溺愛。


    不然阿平也不會到了五歲,才戒掉吃手指的毛病。


    見樊璃偷摸往嘴裏送手指,他就說道:“隻能吃一夜,明晚不許吃了。”


    小樊璃嗯了一聲,嘴裏吧唧起來。


    謝遇聽他吃得齁響,問道:“不是沒有味道麽?”


    樊璃:“就是想吃哩。”


    謝遇躺了片刻,起身,從箱子裏掏出一罐蜂蜜,給樊璃抹到手指上。


    樊璃一口把蜜舔幹淨,坐起來望著謝遇。


    謝遇正蓋罐子,停下,垂眼看向他。


    “還要麽?”


    “隻有一口的話,樊璃沒飽的哩。”


    謝遇笑了笑:“那你剛才答應過我什麽?”


    “嗯!”


    少年重複道:“你剛才,答應了我什麽?”


    小童哼唧一聲:“吃手指。”


    “不對。”


    “明晚吃手指!”


    謝遇搖了搖頭。


    小樊璃低下腦袋,不情願道:“明晚不吃手指。”


    少年就拿小勺子把蜂蜜塗抹在樊璃拇指上,小崽子吃了幾口幹脆張開嘴讓他把蜂蜜倒進嘴裏。


    謝遇:“嘴張大些。”


    樊璃:“啊——”


    小崽子仰著臉張嘴等著投喂,謝遇舀了一勺蜜汁喂去。


    樊璃嚐著滿嘴齁甜,膩了。


    膩味過後又有點饞,抓著謝遇的袖子晃了晃。


    “一口的話,樊璃吃不飽哩。”


    謝遇認真看著他:“吃了五口了,不吃了,吃多了要蛀牙,沒有牙齒就不能吃肉。”


    小崽子不好騙:“要換牙。”


    謝遇怕他把牙吃壞,又給了小半勺就不準再吃了,吹掉蠟燭。


    小崽子不滿意但也沒說什麽,晃了晃腳,不哭不鬧。


    然後在謝遇入睡後,悄悄把大拇指放在少年嘴中。


    手舉久了酸,又要發抖。


    他開始哼唧著換手。


    昏暗中,少年突然低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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