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澤帶著石三進了白元宗門,便有弟子報於白崇一。白崇一實沒想到會有這等好事,苦苦尋他不見,竟主動送上門來。忙命人將他押來,卻見石三邁過高高的門檻,滿臉堆著笑走上殿來,身後跟著的正是白尋。那等閑庭信步,不像隻身赴死,倒像是遠道而來的貴客一般。還未等開口,石三便搶先說道:“我來向宗主報到了!”


    白崇一反倒被這一句噎住了,一陣恍惚之後,坐迴龍椅中,道:“怎麽今日才來?”


    石三道:“今日來,才有這份大禮!”


    白崇一道:“哦?大禮?”笑了笑又道:“你便是我的大禮!”


    石三搖搖頭道:“與這份大禮比起來,我實不足掛齒!”


    白崇一來了興致,問道:“那我倒要聽聽,是什麽樣的大禮!”


    石三道:“北國二十一州的疆土!”


    白崇一聽後,先是皺了皺眉頭,又向石三投去質問的目光,見那張雖依舊年輕卻布滿滄桑的臉上,寫盡了淡然,饒是他久曆人世也看不透其心中所想,便試探著問道:“你是在取笑我嗎?”石三搖了搖頭道:“我豈是那等小肚雞腸之人?”白崇一又將目光投向白澤,問道:“你從哪裏捉住了他?南疆戰事如何?”


    白澤道:“斬殺了華夫大使安格魯,盡滅其座下弟子,白楠之軍也被新黨援軍趕迴上胡去了。他並不是我捉來的,而是主動要求來見你!”


    白崇一聽聞打了勝仗,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又問石三道:“你說的那大禮,到底是什麽?”


    此時一名弟子飛奔入殿,向白崇一稟報道:“黑刹譴使求見!”白崇一心裏隱隱有些不祥的預感,覺得這黑刹來使與石三之間定然存在著某種聯係。看看石三,卻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樣,對著自己說道:“送禮的人來了,須宗主自己親取才是!”


    白崇一疑惑更甚,忙招手將黑刹使者請上殿裏來。那使者倒是個熟人,三十年前曾被白桉派往絕崖誆騙周毋庸,被赤羽嚇得屁滾尿流,經過白桉這些年來的精心調教,搖身一變,化身為尊貴的黑刹大使,頤指氣使地找白崇一討要說法,此人正是當年的小弟子京衛。


    他大搖大擺上了大殿,見了正襟危坐的白崇一也不施禮,高聲喝問道:“宗主是什麽意思?你我兩家盟約墨跡未幹,便派人來我疆土作奸犯科,打殺了我家白鬆長老。”


    白崇一幾乎驚掉了下巴,他的第一反應是“是誰?”隨即是暗爽,這該死的白鬆,終於還是被人除掉了,接著又是驚慌,該如何應付這棘手的問題呢?多種情緒交織下,白崇一呆愣了片刻才忽然將這件事與石三所說的聯係起來,猛地將目光轉向他問道:“是你幹的?”


    石三嘿嘿笑道:“不必客氣!”


    白崇一一時語噎。京衛站在台下,聲音更高了一階,追問道:“此事該有個說法才是。兩位行者的耐心也是有限的,若不然,請他們來,宗主當麵解釋吧。”


    白崇一忙擺手道:“使者稍待,我門下並無此等能人,殺白鬆者已經找到了,此刻正在你身旁。”京衛側身,見昂首挺立的石三,覺得這氣度有些熟悉,身上不由自主地抖了抖。白崇一又道:“此人也是我的仇敵,乃是新黨的匪首石三,如今我將他交給惠澤行者,拿他給白鬆抵命。”白澤聞言,眉頭緊皺,欲上前理論,被石三攔住了,輕聲說道:“尊者稍安!”


    京衛聽到新黨的名字,潛意識裏的畏懼感油然而生。他終於明白那種熟悉的感覺來自於哪裏,正是與赤羽、周毋庸、葉一劍身上共有的氣質,是從別處很難見到的。在京衛那等人眼中,這叫罡烈之氣,在白崇一眼中,這是頑劣之氣,在白澤與百姓眼中,這是讓人心裏踏實的浩然正氣。所以,黑刹將他們視作可利用的刺頭,白崇一將他視作黨匪,白澤與世間百姓將他們視作明主。京衛挺了挺身子,向白崇一道:“宗主莫不是隨便找了個替罪羊,來糊弄我黑刹吧?”


    石三卻笑著道:“他沒有說謊,人是我殺的。殺白鬆隻是第一步,若你們不乖乖退軍,我還要殺了白無疆,殺了惠澤、子悠,還有你。”石三眼神中精光閃爍,直盯著京衛,讓他不寒而栗。京衛借機向前邁了一步,離石三遠一些,向白崇一道:“你我本有盟約在先,這是何意?”


    石三搶著道:“察燕是察燕百姓的,並非他白崇一的,你要侵占,先問一問天下人答不答應。”


    京衛支支吾吾道:“宗主,這……”


    白崇一忙吩咐白澤道:“將石三拿下!”然而,白澤像是沒有聽見,站在那裏並不動彈。白崇一皺了皺眉頭,又喚來青術與白無雙,道:“快,將他拿下!”青術也是裝作聽不見,眼神定定地站在那裏不動,白無雙要上前,被白澤側步擋住了去路。白崇一暴怒起來,卻又不不好得罪白澤,便指著他們道:“你們,你們,這是要造反了?”


    京衛本想來白元宗門裏抖抖威風,沒想到遇到這等場麵,一時也是手足無措。正要質問白崇一時,不想石三向前一步,又貼近他身旁,開口問道:“你該問的也問完了,我來問你!”京衛側臉道:“你要問我什麽?”石三問道:“你是一個人來的嗎?”京衛不自覺挑了挑眉毛,喉頭也跟著向上挑了挑,下意識地答道:“兩個人。你問這個做什麽?”此時,聲音已經有了明顯的變化,或許是人的本能,感受到了危機。


    石三隻是笑了笑,在眾人不知不覺間,將真氣運在掌心處,說話時撫著京衛的後心,猛地催出一道氣劍,穿體而過。京衛扭過頭看著石三,瞪大了眼睛,眼神中盡是難以置信。


    石三卻咬了咬牙,對他說道:“我剛才說了,若是不退兵,也要殺了你的。”


    白崇一目睹了台下的整個過程,騰地從龍椅上站起身來,一個閃身,出現在二人麵前,一掌將石三拍飛出去。對著白無雙怒吼道:“快叫抱樸子!”立即點住京衛的穴道,想要幫他止住血,然而,石三是做足了充分準備的,那之氣劍在他心中爆裂,已完全沒有救活的可能了。然而白崇一卻仍不甘心,他能想見這件事的後果。白鬆的死尚且能夠推說自己不知情,如今又死了一個使者,況且還是在白元的宗主大殿裏,無論如何也說不明白了。探了探京衛氣息已絕,瞳孔也已放大,便將他丟在地上,胸中升騰起萬丈怒火,遮蔽了理智,一步步逼近了石三。在這等威壓之下,本來倒在地上的石三,卻揩幹淨嘴角的血漬,緩緩地站直了身子。白崇一緊握著拳頭,霎時逼到身前。白澤也騰起真氣來,時刻防備著。白崇一經過他身邊時,感受到不弱於自己的真氣威壓,轉頭看了看,說道:“好!很好!”這般說著,拳頭卻不經意地放鬆了些,真氣也稍稍收斂了,質問石三道:“你是要陷我於不仁不義之境地嗎?”


    石三仰天大笑道:“我當你是個英明之君,怎麽說出這等混賬話來?”


    白崇一道:“你……”


    石三道:“國之大半平白被人搶了,如今有機會翻身,你卻將它視作不仁不義之舉?”


    白崇一道:“你當我就甘心送與他嗎?難道我就不想坐享天下,叫百姓安居樂業嗎?你可知道這其中的原委有幾多曲折?我已向司徒陳明,或許能從中調停,拿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來。時間!我要的時間!要的是等待,而不是胡作非為,若是惹得他們狗急跳牆,舉兵來犯,這南國又安能保得住?”


    石三冷哼一聲道:“等待?是退縮吧!你一味地忍讓,他便會得寸進尺。盛世是永遠等不來、靠不來的。”


    白崇一也是冷哼一聲,道:“你倒是說說看,有什麽退敵良策?”


    石三道:“這樣淺顯的道理,隻需要八個字‘凝聚民心,並肩禦敵’!”


    白崇一皺了皺眉頭,冷哼一聲,點點頭道:“原來如此!你的意思是要我赦免新黨的罪過,將你視作正統,與你一起上陣殺敵嗎?”隨即忍狂笑不止,邊笑便道:“石三,你以為我是這麽好騙的嗎?”趁白澤不備,一個閃身點住了石三的穴位,招唿白無雙道:“將他捆了,押入死牢!”白澤見狀,向前邁一步,道:“你!”


    白崇一猛地迴頭,覷目而視,冷冷地問道:“你確定要動手嗎?”白澤心裏翻騰了一陣,最終還是沒能有什麽動作,隻能看著白無雙帶著兩名弟子,將昏死過去的石三抬了下去。


    又轉身向貼身弟子道:“叫普一過來!”隨即大踏步向耳房裏走去。不多時,普一便從門外進來,見幾名弟子正清理地上的血漬,便問道:“發生了什麽事?”那弟子道:“新黨的石三在這裏將黑刹使者殺了,宗主正煩惱!”


    普一聞言,心頭一緊,忐忑不安起來。頓了頓,行至耳房門前。門敞開著,白崇一見他立在門口,便站起身來,陰沉著臉色,道:“跟我走。”出了門,縱身躍上雲端,又往東山飛去了。他自知無法直麵黑刹,也知道黑刹定然要借機生事,門裏各長老死的死、傷的傷,加上白澤與青術似是完全受石三蠱惑,站到了新黨一邊,計較起來,是絕無勝算的。何況,還有南麵一處隱憂。白澤等人殺了華夫大使,他能夠善罷甘休嗎?若是拖到兩麵夾擊,到那時更沒有什麽好下場。莫說壑南十一州,就是自己的身家性命也未必能夠保全。越想,白崇一越覺得脊背發涼。此刻的自己,好像被人架在火上炙烤,圍坐在火堆旁的人慢慢嗅到了香味,唯有自己,在火舌的舔舐下,變得焦頭爛額。


    白崇一往東山上去求一條活路,而白澤卻將青術請進了大長老院中。此刻的白魅,愈加幹瘦了,像是被什麽吸幹了精髓,眼球凸起,皮膚褶皺,看上去像一個耄耋老人。幾綹胡須垂在頦下,隨著嘴巴張翕,沒有規律的擺動著,若枯草一般,毫無生機。


    青術被她的模樣嚇了一跳,他雖沒見過白魅最初的模樣,但第一次見時便被她身上的英氣所震撼,不由得感歎一個弱女子怎會這樣英姿勃勃,沒想到短短一二十年的時間,她便老成這副模樣,完全換了個人似的。二人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唿。白澤開門見山道:“知道我叫你來所為何事嗎?”


    青術點頭道:“救石三!?”


    白澤道:“是,也不是!是救石三,更是為救察燕。石三已將自己的命運與察燕的國運融為一體了,救了他,便有一線生機。”又轉向白魅道:“方才在大殿上我之所以忍著沒有動手,是因為在石三受傷的那一刻,我接到了感應,知道該如何催持玉牌,助新黨成事,也好解救你出苦海。”


    青術問道:“需要我做什麽?”


    白澤看著青術,一字一頓道:“挾持白崇一!”


    青術很吃了一驚,他從沒想過要對白崇一動手,哪怕與他政見相左,也沒有萌生過一絲謀逆的念頭。對,這就是謀逆,赤裸裸的謀逆。再者,以他的修為對陣白崇一,無異於蚍蜉撼樹、螳臂當車,還沒等他挾持,早已一命嗚唿了。這樣想著,臉上便陰晴不定。白澤自然能夠明白,便問道:“你以為該如何自保?”青術一時語塞。白澤又問:“石三在宗主殿上的話你也聽見了,你認為他說的對嗎?”青術隻是點了點頭,並不迴答。白澤又問道:“你認為如今最大的阻力在哪裏呢?”青術知道白澤的意思,輕聲答道:“你說的我都懂,可這件事,我於心不忍,也無能為力,你還是另選他人吧。”說完,轉身要走。白魅卻鉚足了氣力,叫道:“七長老!”


    青術停下來,卻不轉身。白魅便蹣跚地走到身旁,拽了拽他的衣襟道:“七長老,還是坐下說吧。”青術轉身見白魅老態龍鍾的模樣,心忽地軟了下來,任由她牽拽著坐到了圓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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