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力罕是極賣力氣的,以為此事情況緊急,不能像石三交代的那般繞來繞去,否則貽誤了時機,便得不償失了,直以為若是撞到白元弟子,隻需說個謊,胡亂編個身份便能蒙混過關,然而,怪隻怪他時運不濟,遇見的是白榆的副手,白檀。


    烏力罕在半空中被攔截住。對方問道:“哪個長老院的,竟敢不著服飾隨意亂闖?”


    烏力罕道:“我是大長老座前弟子,奉命巡邊,如今迴去稟報戰況。”


    那弟子警覺起來,對身邊另一個道:“恐怕是有些蹊蹺。特殊時期,還是先將他圍起來吧。”說著便率領眾弟子,將烏力罕團團圍住。若是換作別個,如清風、東方雲起等人,興許也能混過關去,卻偏偏是烏力罕,既沒有經驗,也沒有頭腦,一心隻想著快些抵達。見自己被圍住了,便有些不管不顧,仗著修為不弱,騰起真氣來與他們鬥在一處。令他沒想到的是,這些白元弟子也絕非等閑之輩,一來一去戰了幾十個迴合,也沒能分出勝負來。烏力罕有些心急,想要從一個缺口處衝出來,不想恰巧撞見四長老院的白檀從此經過,帶著眾弟子與烏力罕鬥了不多時,便將他擒獲住了。


    白檀大喜過望,沒想到竟然能“瞎貓碰上死耗子”,捉住一個新黨的重量級人物。於是,他私設庭審堂,將烏力罕押在階下,對他嚴刑拷打之後,惡狠狠地罵道:“如今察燕,連個散修客都沒有,除了白元名門正派之外,便是新黨叛賊。”


    烏力罕聽不得別人說新黨是叛賊,也顧不上辯解,聲嘶力竭道:“新黨從來不是叛賊!你們白元才是背信棄義之輩、忘恩負義之輩,全不顧昔日的情分,殺我族眾萬千。”


    白檀粲然一笑,對身邊的弟子道:“也不必再審了,帶迴宗門去覲見宗主吧。”


    白檀押著烏力罕向白元宗門飛去。然而此時的四長老白榆正經受著熬煎。當日白無雙叫他迴宗門去,欲拜見白崇一,卻正趕上南疆之事,白崇一便撇下他,獨自往東山去了。待他從東山迴來,白榆要去謁見,又趕上漢美十人團之一的胡安來見,耽擱了些時間,隻能悻悻地排在後麵。待所有事安定了,白檀押著烏力罕來見宗主。


    白榆見狀,分外高興,忙陪著白檀到宗主殿去見白崇一。


    白崇一端坐在龍椅中,對著下麵的白榆問道:“我曾吩咐,若是尋不到新黨賊眾便及時迴轉來見我,怎麽此時才到?”


    白榆一肚子委屈,卻也不便推卸責任,隻能說道:“接宗主之命,我率部眾四千到三王峪擒賊,雖全力追趕,然而卻終是不及賊眾狡猾,撲了個空子。自下而上皆不甘心,便分頭去尋,直待尋遍了周遭三百餘裏遠近,方敢判定他們早不在三王峪了。”


    白崇一也懶得計較,見他們押解一人,問道:“所押者何人?”


    白榆忙說道:“黨賊,未能問出其名姓來。”


    白崇一來了興致,問烏力罕道:“你姓甚名誰,與石三是什麽關係?”


    烏力罕對著白崇一昂首挺胸,沒有半分畏懼之色,毅然決然道:“休要問,問便是你家爺爺!”


    白崇一被他這一番話逗得笑了,道:“好一個火爆脾氣!”對白榆道:“你隻管嚴刑拷打,若不招,打死便是了,我倒要看看,這新黨人都是鋼筋鐵骨不成?”


    烏力罕想起石三的囑托來,和緩了語氣道:“我本是來救你們,沒想到,卻被這般羞辱,願求速死!”


    白崇一聽他這般說,來了興致,問道:“救我?新黨自身難保,拿什麽來救?我多殺傷黨匪賊眾,爾等安能不恨?救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難道那石三是什麽以德報怨之人?”白檀附和道:“察燕禍起南疆,你卻往北麵跑,難道不是要趁機偷營嗎?”


    烏力罕道:“若是這般耽擱下去,恐怕不光南疆,連北境也守不住了!”白檀不以為然,斥道:“休要信口雌黃!北境駐防嚴密,百步一哨、十步一崗,且有大長老、六長老、七長老等幾大長老坐陣,放眼天下誰人能夠突破的了?”


    白榆不言,看了看白崇一,白崇一也不言,隻剩下烏力罕冷笑一聲道:“你確定能夠防得住黑刹嗎?這幾十年來你們曾到北境去過嗎?你知道黑刹這幾十年間做了些什麽嗎?你當華夫進犯南疆是貿然之舉嗎?你所謂的六長老難道不是白靈兒嗎?如今她在哪裏你當我不知嗎?氐州失防,敵軍便可長驅直入,深入中原,爾等又以什麽禦敵?”


    白崇一聞言,陷入了沉思,良久才問道:“這些是石三告訴你的嗎?他如今在哪裏?你往北麵去,意欲何為?”


    烏力罕道:“實不相瞞,正是奉師叔之命,往涼州與江州通報敵情,叫他們加強防範,莫要放鬆了警惕。”


    白檀忙拆穿道:“你在說謊,涼州、江州皆在北方,你卻往東行,作何解釋?”


    烏力罕無論如何也不能將清遠等人供出來,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白崇一見狀,便知他說得不是實情,心裏石頭落下了大半。但想起來他點的白魅與青術二人,想必不是隨意為之,便又心生芥蒂。顯然,他是不知道青術已被他調往三王峪了,說明他們還沒有私通。想到這裏,便不願再聽下去,轉身出去。快出門時,對白榆道:“將他拖入死囚裏,嚴加審訊,三天後若是還不交代石三的窩點,便淩遲處死。”白榆領了命,將白崇一送入耳房。


    白崇一左思右想,仍有些不放心,便將白榆、白楸叫進來,吩咐道:“你二人火速領兵進駐並、氐二州。”兩人相視一眼,皆不知其用意,但語氣幹脆,也不便多問,候了片刻沒有多餘的命令,便並排著退了出來。白崇一又命人將雨濃叫進來,吩咐道:“你去遼州一趟,叫白杉進駐江州,好生提防黑刹動向。”雨濃領命出去了。三麵都已布置妥當,隻剩下涼州。手下正缺人手,南疆又火燒眉毛,卻該如何是好呢?普一嗎?他寄居黑刹籬下幾十年,難免會有些舊情。八長老的位子空缺日久,正是用人之際,諸位堂主,誰更合適呢?琅玕子、千飛羽、本初、桃穀子、文正,這些都是修為不弱的,但臨危受命,未必能夠服眾。此時,心中忽然冒出一個人來——白無源!人皆傳言他是八長老白茹與新黨匪首的私生之子,經過私下秘密考證,這純屬無稽之談。按照白無源的年紀算,當是白茹在伊督時所生,那時新黨石三、清風與陸壓子三人尚未派駐伊督。且,據弟子傳言,石三這些年來修為突飛猛進,斷不可能經過男女之事。清風、陸壓子尚在少年,也不可能,且看白無源形容猥瑣、倭裏倭氣,不似中原之種。莫非是與伊督部落私通所生。想到這裏,便下定了決心,命人將白無源叫進來。


    白無源生性沉默寡言,天資卻是極高,雖被白崇一封作護法,卻並不似其餘護法那般有忙不完的大小事務,於是,他每日醉心於修行,不願與人往來,身邊的弟子戲稱他是“武癡”。背地裏拿他打趣,卻又遠遠躲著,生怕惹惱了,又要受一通皮肉之苦。


    白無源見了身姿偉岸的宗主大人,也不行禮,站在那裏等著問話。白崇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許久才道:“八長老以身殉職,是宗門裏的英豪,我已將她的靈位請入宗祠中。”白無源雖是無聲,臉上卻不由地輕輕抽動了幾下,白崇一敏銳地捕捉到了,便確定了自己的猜測,更進一步說道:“八長老對宗門忠貞不二,雖被新黨無端扣押了幾十年,卻還是毅然決然迴到宗門來,最終為國、為宗門而捐軀。她平生無子嗣,唯將你視如己出,你願意繼承她的衣缽嗎?”


    白無源抬頭看了一眼白崇一,道:“是石三與清風救了我們,並沒有無端羈押!”


    白崇一道:“誰告訴你的?”


    白無源脫口而出道:“母、師父!”


    白崇一問道:“看來你也將她視作生母。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你,將你過繼在八長老名下,也告慰她的在天之靈!你可願意嗎?”


    白無源抬起頭來,死死盯著白崇一,眼眶濕紅著,良久才說道:“多謝宗主大恩!”


    白崇一擺擺手道:“在白元宗門中,有條祖訓,叫做‘子承父業’,長老職位本就是世代承襲的,你既為白茹之子,必要為八長老院的掌門人,可願意嗎?”


    白無源對此並沒什麽概念,隻是一心要報答白崇一的恩德,便幹脆地答應道:“隻要能為宗主效力,為母親爭光,無源在所不辭!”


    白崇一上前抬起他的手腕來,摸了摸脈搏,一道細若遊絲的真氣便竄入白無源體內,遊走一周之後,匯入其內丹中。白崇一由衷地讚歎道:“好苗子!你真氣雖弱,卻是經過千百般錘煉,十分剛強,假以時日,定能有大成就。我本來還擔心你能不能坐得穩這八長老之位,現在看來,是完全有能力的。我與你弟子兩千,去涼州與大長老換防。”白無源領命,被弟子引著去營中選人,即刻往涼州飛去。


    北麵安頓好了,胡安也已在宗門裏等著了,派誰與他同去呢?既要凸顯出漢美身份來,修為、聲望又要在他之上,以免被個外人喧賓奪主。各堂主是不行的,白無雙行事魯莽,不堪大用,白梅又身受重傷,雖無性命之危,卻還要休養些時日。忽然,他靈光一現,便有了主意。忙叫人派了名弟子,追上白無源,催他快些趕路,不要耽擱片刻。


    白魅與白澤被白無源換防之後,便帶著座下弟子,浩浩蕩蕩往白元宗門飛去。這些年來,白澤並無心經營什麽大長老院,所帶的弟子雖個個如雨濃那般算得上精兵強將,卻不像白榆、白楸那般弟子盈門,動輒上萬眾,再加上白魅不過問俗務,因此大長老院便漸漸有些勢弱。


    白魅愈發的精瘦了,然眼睛卻瞪得極大,像一具行走的骷髏。問白澤道:“不知他是何用意,越是在這關鍵時節卻要調換駐防。”


    白澤道:“若不是關鍵時刻,還不換呢!他的如意算盤打得很響,一來是擔心你我趁亂反了,二來懷疑我們與新黨有染,三來定是要異地征調,要我去南疆迎戰華夫國大軍。”


    白魅道:“不能去!”


    白澤道:“必須去!南疆若防不住,黑刹必將變本加厲,來勢更加兇猛。他們兩邊雖有盟約,但皆是心懷鬼胎,未必肯盡全力,此時隻能是痛擊一處,殺雞儆猴。”


    白魅點頭道:“既然如此,我隨你前去攔截。”


    白澤道:“全憑他安排吧。”二人火速趕到白元宗門,去見了白崇一。


    白崇一見白魅消瘦不堪,已是鳩形鵠麵了,於心不忍,不自覺語氣中柔軟了些,道:“你兩個一路勞頓,且歇一歇再來見我也不遲。”


    白魅道:“如今形勢迫在眉睫,哪裏還敢耽擱。”


    白崇一見她言之切切,長長的胡須隨著語氣變換而不規律地跳動,引得他不由自主地遐思,竟一時忘了她從前的模樣,看上去愈發陌生起來。白崇一迅速從遐思中抽離出來,對白魅道:“叫你們迴來,是有極重要的任務,如今南疆起了兵事,華夫國大使與白楠相互勾結,率眾數萬人進犯南疆,九長老抵擋不住,節節敗退,已連下數州之地,其餘幾位長老我皆不放心,唯有你二人,方能退敵。”


    白澤道:“大長老身體不適,豈能上陣殺敵?還是叫她在宗門裏將養吧,我隻身前往便可。”白崇一等的正是這句話,卻又假裝為難道:“那華夫國大使十分厲害,所使的聚核陣能將所有弟子聚合在一處,實力大增,你未必能勝過他。”假意想了想,道:“如今漢美‘十人團’之一的胡安還在宗門裏,可請他與你同往,集合兩國之力,必能一戰克定。”


    白澤道:“那就叫他做好準備,我們即刻出發!”白崇一見事態順利,便命人去請胡安,與白澤一起,收拾了四五千眾,往南疆進發。


    他們走了不久,雨濃便返迴宗門來,臉上帶著些愁悶與慌張,向白崇一稟報道:“黑刹趁著白杉換防之機,殺入江州了!”


    從此,便解開了一個全新的時代,曾經以為完全刹住了的颶風,在山坳裏蓄積了力量,再次席卷而來,這一次它排山倒海,掀起驚濤駭浪,勢要將山河吞沒,讓關山凋敝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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