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像是陌生人一般。在半空裏遙見白楠營帳裏走出一名弟子來,左顧右盼之後,起身向北麵飛去。石三指著那弟子道:“想必是為你而去的!”白靈兒道:“追上去殺了他嗎?”石三笑道:“剛才是誰囑咐我不要妄殺白元弟子來呢?怎麽這會又說得這般輕鬆?”白靈兒道:“這便是迫不得已。”說著就要追上去,被石三攔住了,道:“叫他去吧!你來伊督橫穿大半個察燕,白崇一豈會不知?有意為之而已。既然如此,我們又何必計較他迴去說什麽呢?”白靈兒覺得石三說得在理,便不再去追,道:“他既要拿我,又何必如此放任不管呢?”


    石三道:“凡事都有因果。論起來,他與你有什麽不共戴天的仇恨嗎?君子無罪懷璧其罪,如今璧不在了,罪自然也就消除了。況且你一個化境高手,他又怎敢輕易得罪呢?隻不過假借你原有的‘罪名’行清側之事罷了。你來伊督,為的是誰呢?白楠?白蕙?還是那些尋常弟子?他會不知嗎?如今你是餌,我們盡是魚,等釣上我們來,你便又是白元的五長老了。”


    白靈兒自言自語感慨道:“他完全不是昔日的白元宗主了!”


    石三笑道:“此一時,彼一時,人都是會變的,隨著年齡、閱曆、位置的變化而改變。”白靈兒看著石三問道:“你也會變嗎?”


    石三道:“這是自然!莫說是我,你也會變,而且一直在變!試想三十年前的自己、五十年前的自己與當下的自己,完全是另一副模樣。吾日三省吾身。我們每天反思著、後悔著、惋惜著,為了彌補而修正,為了修正而轉變,不知不覺間,已轉到另一個方向上去了。”


    白靈兒深以為然,道:“驀然迴首,確實已不是當初的自己。殺父之仇放下了,脾氣秉性漸漸改了,宗門恩情淡漠了,再這樣下去,又不知會變成什麽樣。”


    石三笑道:“於變局中還是有定音的,那便是你的功德心和真性情,不僅未衰減,反而越來越蓬勃。”兩人相視一笑,說話間,那白元弟子早不見了蹤影,便不放在心上,進了營帳去看清心的情況。


    石丫剛運完了真氣,見石三與白靈兒進來,起身迎上去隨口問道:“多時不見你兩個,還以為被蠱雕銜了去,這是到哪裏私會去了?我叫清風與陸壓子去尋,山上山下都找遍了也沒找到。”石三不肯接她的話,問道:“清心怎麽樣了?”


    石丫道:“已沒什麽大礙了,我給他輸真氣時發現他骨血紫黑,像是中毒的征象,便幫他清了清,這會好些了,不出三天便能下床活動了。”石三道:“他原是伊督部族首領,極善施毒,想必是操運之時受毒瘴氣反噬所致,我有心幫他清除,卻一直未得其法,沒想到你卻能解。”


    石丫道:“我跟著師父無憂子每日除了練氣便是學醫,雖不精熟但也能蒙混的過,像這等陳年積毒,也僅能到這一步了。”


    石三上前探了探,果見他氣息醇厚了些,骨血也精純了些,笑道:“沒想到你還有這等高明手段,看來日後更離不開你了。”


    石丫嘿嘿笑道:“何時將我招至麾下,成為正經的新黨弟子?”又上前拉過白靈兒來,道:“最主要的還是姐姐,你打算什麽時候招她入門?”


    石三道:“她的本事超過我不知多少倍,要說入門也是我入她的門!”


    見白靈兒羞得低下了頭,石丫打趣道:“你還像小時候那樣呆,人家情願,你倒端起架子來了。如今你我家人團聚,我的心願已了,剩下的隻盼著你們……”話說到一半,白楠挑簾走了進來。白靈兒立刻板起臉來,躲到一邊去了。石三上前招唿。白楠笑了笑,說道:“清心傷勢如何了?我過來看看。”


    石三笑道:“勞長老掛懷,用過草藥後已無大礙了,想必三兩日便可下床。”


    白楠道:“俗語雲‘傷筋動骨一百天’,我們修行之人,雖身強體健,但也未見這麽快就能痊愈的。石三兄弟這般急促,是要趕時間嗎?”


    石三道:“新黨有些事需要我迴去處置,恐怕三五日內便要啟程。”


    白楠下意識看了看白靈兒,問道:“可報過宗主嗎?”從白楠一進到帳中,石三便知道他的意圖,無非是要攔住他,至少是拖延些時間,待報信弟子帶著白崇一的指令迴來後再做定奪。石三也不說破,笑了笑答道:“我也是受宗主指派,行的私密事,實在是迫不得已。這邊正是用人之際,我走了也有些放不下心。”


    白楠問道:“兄弟是一人迴去還是帶著弟子一齊迴去?”


    石三道:“事情麻煩的很,需要多些幫手,因此需叫他們同我一起迴去。”


    白楠猶豫片刻道:“既然是受宗主密令而迴,為兄定不敢阻攔,但方才你也說了,這伊督正在用人之際,我與九長老愚昧,拿不上台麵,你走後恐怕再生變故,能否留下一兩個身邊人,也好讓我等放心。”


    石三問道:“你要留下哪一個?”


    白楠看了一眼石丫,道:“聽聞令妹安然無虞地迴來了,真是可喜可賀,可否?”


    石三有些惱了,大手一揮道:“不可!我與石丫團圓不久,長老如何忍心讓我兄妹二人再度分離?”


    白楠道:“我也實屬無奈!”


    石三冷哼一聲道:“我與長老朝夕與共二十年,連這點信任都不曾有嗎?”


    白楠也板起臉來,道:“石三兄弟的為人我自然是一百二十分的敬服,隻是,同樣身為人臣,想要盡職盡責,就當鐵麵無私,莫說是異姓兄弟,就是一母同胞也不敢忘了根本。”


    石三道:“既然如此,那便各論各的根本吧,我倒不怕多一項罪名。”


    白楠也道:“這罪名還是由我來擔比較好。”二人劍拔弩張之際,白蕙挑簾而入,見他兩個隱隱有調運真氣的跡象,趕緊上前拽住白楠道:“我四處找你,原來是在這裏,果然是對清心放不下心來。”又上前對石三笑道:“看這副慷慨激昂的樣子,想必是清心無礙吧?改日尋見那仇家,我們定不饒了他。清心乃是病人,一時半會動彈不得,我們這邊吵嚷,不為別個,也要為他安危著想,還是快快散了吧,改日再談。”說著,便拉著白楠出了營帳。白楠甩脫了她,氣憤道:“你為何要來拉著我?”


    白蕙道:“我的好哥哥,你倒不看行市嗎?且不論石三修為有多高深,隻看其餘幾人,盡是一等一的高手,我們兩人帶一些弟子,未必敵得過,即便勝也是險勝,要折損多少人,況且那石三平日裏一味與周邊部族交好,若他有個三長兩短,讓那狐朋狗友知道了,又哪裏會輕饒了我們!師兄何必自討苦吃呢?”


    白楠道:“大不了一死而已,怎麽能就這樣輕易放他們迴去?他日宗主怪罪下來,你我如何擔得起?石三是何等樣人?讓他迴察燕無異於放虎歸山,定是貽患無窮。”


    白蕙上前一步道:“有件事我還沒對你說過。”


    白楠有種不祥的預感,看著白蕙問道:“什麽事?”


    白蕙定了定神,似乎在下著什麽決心,道:“其實,八姐並沒有死!”


    白楠心頭一震,趕緊問道:“現在何處?”


    白蕙道:“被石三接迴察燕去了!”


    白楠如挨了一擊,半天沒有說出話來。此刻,他甚至希望白蕙是在說謊,更願意相信白茹早已為國捐軀,可偏偏白蕙不會說謊,偏偏她又說得如此鄭重。白楠緊繃著的一口氣好似一泄而空,長籲道:“看來,乃是天命也!天不該亡他石三,天不該亡他新黨!”


    白蕙道:“安知不是天不該亡你我二人呢?”見白楠詫異,便繼續說道:“二十年相處下來,你還不知石三的品性嗎?說他是仁義之君不為過吧?今日送他個順水人情,他日或許能換一個‘投桃報李’也未可知。我們隻是放他迴去,又沒有縱他行兇,逃得過這第一道防線,未必能夠逃得過第二道、第三道防線,難道我們比宗主更有本事嗎?”


    白楠猶豫了片刻,道:“話雖是這般說,隻是……我心裏始終有些羈絆。”仍不甘心,又問道:“就這般放過他?”


    白蕙想了想道:“莫不如退一步,將那無關痛癢的弟子留下一兩個來,叫他不管到何時都有個顧慮。”


    白楠道:“我如何想不到!方才說要留下他胞妹,實則是試探其底限,不想卻將他說惱了。”


    白蕙笑道:“他兄妹二人情比誌堅,如何能容得下你這般強行拆散,換作是你,你會將我許給別人嗎?”白楠不語,白蕙繼續道:“那清風雖不是他的嫡傳,但卻十分器重,此子性子極烈,修為又高,即便留下了也防不住,那清心乃是個病秧子,萬一出些岔子,我們也不好交代。唯有那個叫陸壓子的,形容畏縮,心細如婦,多有妒賢嫉能之像,觀之不似人君,可將他留下,想必石三等眾人以大局為重定不會拒絕。”


    白楠想了想道:“若按你說的,留下這樣一個廢物又有何用呢?”


    白蕙道:“廢物用對了地方才有無限妙處,莫要小覷了他。”白楠點點頭道:“如此,便依你之言。若是他答應尚可,若是不答應,縱是拚上一死也要將他埋在這大山之中。”


    白蕙道:“你在這等著,我去與他交涉。”說完,便向清心帳內走去。到了門前,挑起簾之一角,對著石三道:“石三兄弟,借一步說話可否?”石三見是白蕙,便出來與她答話。白蕙欲上秀源頂上去,石三道:“就在這邊吧!”


    白蕙道:“我方才勸了師兄,你也要體諒他的苦楚。如何來的伊督,不消我說,你自己心裏也清楚。宗主多次來信叫我兩個看住你,好在這二十年來你算得上安分守己,不曾離得伊督半步,因此我們相安無事,處之融洽。如今你不曾知會便執意要走,若是我們兩個無動於衷、毫無反應,日後宗主責問起來,我們又該如何應答呢?你是聰明人,這些道理我不說,你也該清楚。所以,請石三兄弟體察我與師兄的難處。”還未等石三答話,她便又繼續說道:“若放在平時,你迴便迴了,我等隻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看不見,可是你要帶著白靈兒,又行得這般匆忙,不免讓人心生疑慮。”說著,竟抽泣起來,哽咽道:“我深感你對八姐的搭救之恩,因此將白楠攔住趕來勸你,也望你給我一個交代才是。”


    等她再不說下去了,石三才緩緩地道:“要留下陸壓子嗎?”


    白蕙道:“如此甚好!”


    石三道:“不可!”


    白蕙收緊了麵色,道:“那大家都不要走了,來個魚死網破吧!我兩個死了,白元尚有千百萬名弟子,你們幾個死了,新黨又有幾個有生力量呢?”


    石三想了想道:“陸壓子乃是我的嫡傳弟子,萬萬不可。”


    白蕙知道此事有所緩和,便勸道:“嫡傳弟子反倒好說,比別個都要更親近些,勸起來也容易。再說,你不過迴去三兩日,再迴來豈不是又團聚了嗎?”


    石三半天沒有說話,轉身挑起簾來叫道:“陸壓子,你出來!”待陸壓子怯生生地出來了,便說道:“你乃是我的親傳弟子,與清風不同,清心如今又帶病在身,我等心急迴去,留你暫時守在這裏,我不日便迴來替換你,如何?”


    陸壓子看了看石三,又看了看白蕙,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麽,又好似什麽都沒有明白,點點頭道:“我命是拜師父所賜,理當為師父排憂解難,要留便留,我沒什麽怨言。”


    石三心頭一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漢子,你且放心,我不日便來接你。”


    陸壓子道:“我不是三歲孩子,還談什麽接不接呢?即便永遠待在這裏也不會辜負了師父的期冀。”石三定定地看了陸壓子一眼,又重重拍了拍他的胸膛,沒有說話,轉身進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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