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項覆滅之後,逃出生天的厄都幾經輾轉被石三救下,又隨著惠靈公、媃兒誤打誤撞迴到了樓蘭。這裏雖不是他以往的駐守之地,但畢竟也算是故國家鄉,再迴來,定然是心裏五味雜陳。每日在迴鶻城中閑遊,努力迴想著往日的景象,街巷坊間倒是充斥著不曾有過的氣息,至少人與人之間臉上都有了笑容,不必再擔心因口舌而招致是非。當年他與惠靈公有過一麵之緣,二人因誌趣相投,才一見如故,誰知再見時竟成了自家人。惠靈公自然是喜出望外的,對厄都來說也是個意外之喜。兩人每日無所事事,除了相伴閑遊就是聚眾豪飲,與別個陰雲密布不同,在惠靈公眼裏正是“此間好,不思愁”,媃兒也是拿他沒什麽辦法,無論怎麽苦口婆心地勸說,他隻是我行我素,不知悔改。


    這日兩人又相約出城遊玩,向西北飛去,惠靈公遙望一座白頂高山,直入雲霄,便問厄都道:“那山形狀巍峨,高有千尺,其上竟被積雪覆蓋,這是壑南所不能見的。”


    厄都道:“你不識得那座山嗎?”


    惠靈公搖搖頭道:“不識得,是座名山?”


    厄都道:“天下群山以他為先,天上眾仙以他為脈!”


    惠靈公道:“好家夥,你這牛都吹到天上去了,還什麽眾仙之脈,難不成是玄天祖師的道場嗎?”


    厄都聽他如此不敬,有些心急,道:“在這裏不能這般口舌輕薄,若是驚動了山神是要遭難的。”


    不說還好,他這一說,惠靈公仰天大笑起來,指著那山道:“我倒要去會會那山神,看能遭什麽難。”說完,一縱身向山上飛去。


    厄都緊隨其後,勸他道:“去是能去,隻是要留心,不可高聲、不可誑語、不可妄議是非。”惠靈公隻是假裝聽不見,調運真氣飛得更快了。


    令惠靈公沒想到的是,方才看見山似乎就在眼前,卻又飛了足足半個時辰,行進將近四五百裏方才到了山下,不由得感歎道:“果然是望山跑死馬!”


    厄都道:“此山名叫雲門峰,其頂叫黛螺頂,曾是黨項的秘境,引濟以下是絕不得擅入的。不知何故,白元前任大長老白霖父子來投時,大裁決竟派他兩個來看守,真是猜不出是他是怎麽想的。”


    惠靈公不以為然,道:“還能是何原因,壓根就是故弄玄虛。一座尋常的山罷了,隻是高些、大些、積雪多些,並沒什麽奇特之處。”


    厄都著急道:“你把我方才說的話忘得幹淨,若是你一味我行我素,我們還是迴去吧?所謂事不過三,若是再出言不遜,恐怕就要受責難了。”


    惠靈公見厄都有些急了,嘿嘿笑道:“好好好,我一定改過,不再說對山神老爺大不敬的話。”說著,雙手合十,嬉皮笑臉地對著山頂道:“若是我再說出半句不敬的話來,你就用那大雪將我埋了吧。”


    厄都又急了,忙打斷他道:“怎麽又說渾話?”


    惠靈公嘿嘿笑兩聲,不再搭理他,一縱身向山頂上飛去。厄都怕他惹出禍來,緊緊跟著上去,半步不敢離開。


    越向上,惠靈公越覺得風寒刺骨,問厄都道:“怎麽這風如此厲害?”


    厄都道:“此山再向西乃是厲風,我們尚在山陽,被山體阻擋了九成勁力,若是到了頂上,所招引之風哪裏是常人能久待的。”


    惠靈公抬頭尋頂,沒想到山頂入雲極深,隻能隱約見到半山處的一道冰帶,此時方真切感受到人的藐小與自然的雄奇來。


    厄都在身後勸道:“我們還是到此為止吧,再往上我也沒到過,怕有什麽不測。”


    惠靈公心裏攢著一股勁,駁道:“不到山頂非好漢。我今日就要見見這難得的天下奇景。再者說,那白霖父子兩個都能上得,難道我們上不得?你我還比不得他們父子嗎?”


    厄都拿他沒辦法,心下一橫,道:“也是,往日裏上不得,許是大裁決有意叫我們上不得,今日有這良機,何苦固步自封呢?好,我與你闖一闖,見一見這天下之雄偉,萬山之祖脈。”


    惠靈公大笑道:“這才對嘛,我們走吧!”說完,抖了抖精神,頓時真氣蓬發,抵禦住寒風,縱身繼續向黛螺頂衝去。


    往上飛入雲層,惠靈公由心底裏生出一種酣暢淋漓的快意來,禁不住大笑道:“這裏果然是好去處,天山一色,放眼過去盡是白茫茫的,如夢似幻。”厄都何嚐不是這等感覺,隻是自幼年的耳提麵命已在他心裏生根發芽,長成了一蓬荊棘束縛,不是一時半刻可以消弭的,雖是心裏暢快,但仍舊提起一絲戒備來,對惠靈公說道:“大哥還是要警惕些,切莫驚了天上人。”


    惠靈公朗聲笑道:“你們黨項人果然是得上天之厚愛,坐擁如此好的天然屏障,竟然還能被人滅了滿門。”見厄都臉色轉陰,又道:“兄弟莫灰心,新黨定能幫你把這大好江山都奪迴來。”厄都哪裏肯相信這等寬慰人的話,隻是會心一笑,便拋在腦後了。


    惠靈公正情難自禁發著感慨,卻忽聽眼前的白色山體裏一陣轟鳴聲,似龍吟、似虎嘯、似天塌地陷的前兆。兩人相視一怔,厄都反應過來,大叫道:“不好,是雪崩!”話音剛落,隻見眼前的雪塊先是緩緩地向下滑落,隨即,小塊變成大塊,大塊變成更大塊。頭頂上一片白茫茫的雲彩,看不真切,先是一片冰冷的雪晶落在領口,不由得一個冷戰,抬頭看時,又有幾朵雪花飄揚著落在臉上,緊接著越來越多,竟像下起大雪來。惠靈公哪裏見過這等景象,也不知道雪崩的厲害,心裏想著,即使讓鬆軟輕柔的雪堆壓在底下又何妨呢?一縱身便跳出來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厄都卻知道雪崩意味著什麽,拖起抬頭賞雪的惠靈公就向外麵退去。惠靈公問他:“賢弟這是作甚?”厄都無心迴應,一味地半拖著惠靈公的身子往前飛。雪山崩塌,乃是大自然最磅礴的力量之一,哪裏是兩個渺小的人類能夠抗爭的。縱使你有扛鼎之力、遊隼之速也如微末塵埃,不足道哉。


    他兩個滿眼盡是白茫茫的,隻飛出去不足三五百米,頭頂上便落下來一塊又一塊的大雪球來。雪球砸在頭上並不是那般輕巧的,惠靈公再不敢大意,奮力向前飛,卻已是來不及了,那天似被捅了個窟窿,冰雪鋪墊蓋地的傾覆而下,將逃脫不急的惠靈公、厄都兩個埋在裏麵。許久之後,那震天裂地的轟隆聲在山穀中蕩了幾次便走遠了,揚起的雪花也漸漸落了地,世界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惠靈公在雪覆蓋住身體前的一刹那,騰出一道真氣來,護住周身,在幾十米厚的雪底遮蔽出一塊小小的空間來。厄都修為不及他,也因一心都在惠靈公的安危上,並沒來得及自禦,隻能用肉身生生接住了這厚重的雪層。惠靈公放不下他,推著雪在周邊摸索,終於在斜下方找到了被壓的還剩半口氣的厄都,奮力將他拖進真氣罩內,厄都才猛地吸了口氣,緩過神來,看著惠靈公,真誠地說道:“蒙哥哥不棄,又救了我一命。”


    惠靈公沒好氣地道:“這雪崩如此厲害,你怎麽不早說?”厄都剛剛調動起來的情緒被他這一句責備衝擊得支離破碎,辯解道:“我的好哥哥,一路上我勸了幾次,你倒是聽啊!”


    惠靈公轉而自言自語道:“也都怪我這烏鴉嘴,竟一語成讖了。”


    厄都道:“你還是嘴下留情吧,我們如今還困在雪裏,若再來個什麽意外,就要徹底交代在這裏了。”


    惠靈公道:“還能有什麽意外,難不成天上下火球嗎,加上這冰天雪地的,與我來一個冰火兩重天,先冰後烤,一道美味的天火烤全人?”


    厄都幾乎要去捂他的嘴巴,心急道:“老大哥,你可見識過黨項的樓蘭陣嗎?我們還是省些氣力,上麵還不知要穿過多厚的雪層。”惠靈公也終於閉了嘴,道:“你摟住我的腰身,我們一起衝出去。”厄都果然緊緊抱著惠靈公的腰身,兩人四目相對,又覺得有些尷尬,厄都手放鬆了些,惠靈公將頭揚起來,盡量與他眼神拉開些距離。


    兩人一起縱身,托著沉重的積雪慢慢向上挪動,越往後,雪層被他擠壓的密實了,他們進度就越來越慢。惠靈公又累又悶,急出了滿頭的汗水,一顆顆滾落在厄都臉頰上,厄都抬手用衣袖幫他揩幹,惠靈公看了他那副模樣,便有些氣不過,沒好氣地道:“你怎麽隻做這些女人活計,也稍用些氣力,好出去的快一些。”厄都辯解道:“我也用了氣力,隻是這雪如此厚重,不是件容易事。還是少拌幾句嘴,氣息越來越稀薄,再這樣耗下去我們要憋死在這裏了。”


    惠靈公忍著氣,又鉚足了氣力向上蠕動,厄都也多少幫襯努努力,兩人折騰了半日,仍不見半分光亮,心裏急躁不堪。恐懼、窘促、不安、憋悶種種生理或是精神上的苦悶慢慢滋生,讓他兩個如熱鍋上的螞蟻,心急如焚,卻又無能為力。尤其,惠靈公還是個實打實的急脾氣,怎麽能沉得住氣呢。厄都見他這副模樣,道:“好哥哥,你抱著我的腰身歇口氣,換我來吧!”惠靈公沒好氣地道:“倏地一換氣,這真氣罩破了,豈不是要把我們兩個壓成個肉餅嗎?”


    厄都道:“我常年與這冰雪打交道,你這樣用蠻力是不行的,須向兩邊撥,而不是向前推,就好似遊泳,向兩邊劃水一是能夠分散阻力,二是能夠借力前推,加快速度。我們也不該左右並行,而是要一上一下,盡量減小受力麵,像石鏨子一般,破金開石不在話下。”


    惠靈公瞪大了眼睛看著厄都道:“你怎麽不早說?害我像傻小子一般在這裏撲騰。”


    厄都道:“我也是才想起來!”


    惠靈公讓厄都攀到自己肩上,雙手張開來,似在水中遊泳一般,將雪撥到臂下,墊著身子向上爬行,這樣一來,速度是沒有快多少,但是卻節省了許多氣力。他兩個像竹節蟲一般,一點點挪動。終於,不知過了多久,頭頂上的雪有了一絲光亮,厄都十分興奮,笑道:“好哥哥,我們出來了。”惠靈公正埋頭撥雪,聽見厄都這句話,趕緊抬頭上看,那亮光溫婉,打在厄都身上,顯得他似一尊神明般,高大,慈祥。惠靈公仰天長嘯,卻不防備厄都收了真氣,雪團頓時填滿了口鼻,這一聲笑隻出了個開頭便換成了猛烈的咳嗽聲,咳出了口鼻中的雪塊,罵道:“你小子倒是打聲招唿。”厄都確實打了聲招唿,大叫一聲:“老哥,我先出去了!”騰出一股真氣來,身邊的雪被他踩塌了,將剛剛看見光亮而欣喜若狂的惠靈公又埋了進去。惠靈公氣不過,一縱身也跳了出來,卻不見了厄都的身影,大叫道:“賢弟,休要與我捉迷藏。”連叫了三聲,仍不見厄都的身影,惠靈公有些著急,望向雲端裏,想來應該是厄都與自己玩鬧,躲進了雲團裏。縱身去尋,卻隻見雲間一團藍光,左衝右突、忽明忽暗,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惠靈公提起警惕,縱身向那藍光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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