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弘吉剌,子悠氣鼓鼓地推開惠澤的房門,大聲罵道:“小人得誌!小人得誌!”


    惠澤見他這副模樣,知道所為何事,麵上卻笑嘻嘻地問道:“這是誰惹到賢弟了?”


    子悠道:“還能有誰,自然是那該死的白崇一。”


    惠澤道:“此去大關城千萬裏,他又怎麽能招惹到你呢?”


    子悠道:“哥哥竟然不知?”手指著大關城方向,義憤填膺道:“他的刀劍已架到我們脖子上來了,你竟不知?”


    惠澤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道:“大戰之後,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本該是這副局麵,是巧用四兩撥千斤之法,才叫他收了手,留下你我兄弟兩條性命,這已是極限了,賢弟休要動怒。”


    子悠有些恨鐵不成鋼,無奈道:“怎麽那日之後哥哥變得如此畏畏縮縮?勝敗乃是兵家常事,怎至於被他嚇破了膽呢?那白崇一直敢做些偷襲的勾當,若真是當麵鑼對麵鼓,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如今雖是傷筋動骨,卻也不必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待我們養足了士氣,再將這些賬一筆一筆地與他清算。”


    惠澤收起笑容,正色道:“賢弟說的乃是氣話,我不怪你!但你該了解我的為人,我豈是那貪生怕死、畏畏縮縮的?能屈能伸方為丈夫!如今我們屈居人下,自然要作出個甘拜下風的樣子,否則,若是太剛強了,恐怕吃虧的還是我們自己。”頓了頓,又道:“我豈不知他分封北方諸州的用意,隻是沒奈何,既然是沒奈何,那就安之若素吧,何必自尋苦惱呢?”


    子悠道:“難道我們要一直這般‘安之若素’下去嗎?甘願做蝸居一方的小字輩?”


    惠澤站起身來,將房門掩上,轉身對子悠道:“若是如此憋屈,我又何苦跑去求司徒說情,幹脆撤迴上桑、一了百了多好呢?”又壓低了聲音,語重心長道:“還不是想要留一線生機在此,先休養生息,逐步壯大自己,而後等待時機,一舉即定乾坤。”


    子悠道:“要等多久?”


    惠澤道:“還談不上等,眼下尚有許多難題等我們去解。比如兵從何來?是向洛川師兄求援還是我們自家教養?近來白鬆父子情緒有些波動,如何穩定住他們的心神,叫他死心塌地地為我們賣命?與司徒那邊,如何保持聯絡,平日裏讓他盡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要插手黑刹與白元的爭端,又能在關鍵時替我們遮擋些風雨?”


    子悠有些犯難,道:“直以為師兄失去了鬥誌,每日隻悶在房中,沒想到還是兄弟淺薄了,誤解了師兄!”說完,向惠澤行了個大禮。


    惠澤趕緊上前扶住子悠,道:“你我兄弟客居他鄉,倍加親近,日後有什麽心事,要多向我傾訴,切不可暗生隔閡,羈絆手腳不說,還傷了我們兄弟間的和氣。”


    子悠更覺慚愧,抱拳道:“是兄弟我目光短淺,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日後我一定改。”


    惠澤道:“若隻是你我,都好說,隻是不能叫外人看見。”兩人正說著,白鬆父子來求見。


    惠澤請他們進來,又是請座又是捧茶,好不客氣。白鬆久沒有受過這等待遇,有些拘謹。白無疆心裏明白,這是用的籠絡人心之法,麵上卻依然客客氣氣,心裏卻十分鄙夷。


    子悠看著白無疆,道:“怎麽多日不來我處?”


    白無疆站起身來,恭敬地答道:“北境群山被那日大火燒了十之六七,多日來我攜弟子趕著山民撲滅了,之後又督促他們移植了樹苗栽種上,想著待個十年八年又是一片鬱鬱蔥蔥之相。”


    惠澤大讚道:“甚好甚好,我沒有看錯你,果然是大有可為、大有作為的好苗子。”說完,瞥了一眼白鬆,若是以往,白鬆早已掩不住喜悅之情,眉眼笑開了花,而現在,卻一臉愁容,似有什麽心事。


    惠澤繞到白鬆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道:“今日身體可還安好?”


    白鬆顯然早已出了神,猛然驚醒,忙不迭答道:“甚好甚好。”


    惠澤又問道:“可有什麽煩心事嗎?”


    白鬆看了一眼白無疆,又趕緊目視前方,心虛道:“沒什麽心事。”


    惠澤微笑著道:“沒有心事就好!我這裏正好有要事要你兩個去做,若是心猿意馬必是做不好的。難得你父子二人有始有終的,我與子悠行者一向很是放心,特別是子悠行者,常對我說起無疆,溢美之詞不絕於口,說他是當世少有的俊傑,全不似察燕族種,實有我上桑國民之風采。”又拍了拍白鬆的肩膀說道:“這全在白公教子有方。”


    白鬆尬然一笑,道:“犬子不材,全賴子悠行者耳提麵命、諄諄教導,始有小成,實不足掛齒。”


    惠澤道:“如今我與白元、漢美、霍盧等各方勢力都是和平與共,相互間也有些往來,若是他們那裏有適合公子的差事,我和子悠行者絕不阻攔,且要極力舉薦而成人之美,白公意下如何?”


    白鬆挺了挺身子想要站起來,卻被惠澤死死按住,坐在那裏動彈不得。白無疆見狀,趕忙站起來施禮道:“我乃是子悠行者的親傳弟子,心思自然全在師父和黑刹,必然會唯師父之命是從,安敢有不臣之心。”


    惠澤見白無疆說得言辭懇切,便放開了白鬆,堆滿了笑意說道:“何必要表這一番忠心,你不說我也清楚,這普天之下除了黑刹,哪裏又能盡爾父子之才?白元?漢美?還是霍盧?”頓一頓,又笑道:“你父子已是拋頭顱灑熱血,將生死置之度外,為黑刹立下了汗馬功勞,也因此與幾個大國、各方勢力結下深仇大怨,想要化解,是極難的。”又突然調轉話題道:“除非,除非你兩個想要單飛而自成一派!”


    子悠會意,大搖其頭道:“單飛?斷不可能單飛的!他父子精明至極,怎麽會不懂唇齒相依之理,信不信今日單飛了,明日就會有仇家找上門來,將他們連根拔掉。”


    惠澤看著白無疆道:“怎麽會呢,他兩個若是單飛,你我豈能袖手旁觀嗎?必然要伸出援手。”盯著白鬆問道:“你以為呢?”


    白鬆沒了束縛,騰地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施禮道:“我父子雖是愚鈍,卻也懂得“感恩”二字,行者大恩大德沒齒難忘,一心想要報答,雖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望行者明察。”


    惠澤放緩了語氣道:“且不必擔憂身後事,我們會給你個好的交代。”


    父子二人謝過惠澤,從房裏退了出來。一直走了許久,白鬆仍是弓著腰,不敢抬起頭來,脊背上袍服被冷汗浸濕。白無疆見父親這副模樣,心裏不忍,叫道:“父親!”


    白鬆怯生生地迴頭看了一眼,見惠澤、子悠並沒有盯著他,才敢挺直了身子,用袖口揩了揩額頭的汗珠,長舒一口氣,道:“小國倭民,心滑且毒。”


    白無疆道:“路走不通了,該當如何?”


    白鬆道:“還能如何,隻能夾起尾巴做人,巴望他們能夠卷土重來,方有出頭之日。”


    白無疆道:“也隻能如此了!既然走不脫,那便屏氣凝神,全力以赴,助他兩個早日重迴巔峰。”


    白鬆搖搖頭道:“悔不當初!”


    白無疆也搖搖頭,安慰父親道:“誰也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人,況且我們還有一息尚存,保不準會是什麽結果。”父子兩個相互寬慰著迴了營帳,從此後,再也不敢旁生枝節,一心追隨著惠澤和子悠,隻望他們能夠帶著自己在察燕大地上立住足。


    子悠透過窗欞目送白鬆父子離開,見他一直行出很遠仍是恭恭敬敬,哈哈笑道:“察燕人果然都是賤骨頭,滿懷鬼胎、氣勢洶洶地來了,隻是敲打了幾句,便嚇破了膽子,這怎麽能成事呢。”當下心情大好,對惠澤道:“師兄,從他們身上我窺探到了白元宗門的劣根性來,那便是欺軟怕硬。大戰之前,白元派從白崇一向下,聞黑刹而變色,往往是望風而逃,屢屢讓我們不戰而勝,此戰之後,便壯起膽子來了,完全不把黑刹放在眼裏。”


    惠澤道:“不放在眼裏是最好不過的,這樣才能‘悶聲發大財’。”來迴踱了幾步,道:“今日之後,這對父子恐怕要死心塌地為我賣命了,三巴掌打完了,接下來要給一顆甜棗,吩咐他四處去收買弟子吧。”


    子悠道:“一把火燒得幾十萬人流離失所,路上多有賣兒女者,正好方便我們行事。”


    惠澤點頭道:“不過,此事急不得,也不能放出風聲去,否則定有那人販子坐地起價,先叫他們餓些日子,再叫白鬆穿上白元派的服飾到邊境上驅趕擄殺,讓其進退兩難,到那時隻需一口吃食就能將他們拴住,任你怎樣驅使。”


    子悠讚歎道:“還是師兄計謀高深,愚弟佩服。”


    惠澤道:“我們雖無意做什麽北境的救世主,卻要讓山民們以為我們是救世主,一旦認定了,便不是也是了。”


    子悠點頭道:“那就做一做救世主。”二人同時望向窗外,看著遠處山霧迷蒙,燒過山火後還殘留著一些蒸烤的痕跡,整個北境都充斥著焦糊氣息。


    經過黑刹與白鬆父子聯手“驅趕”,果然,那些走投無路的流民進退維穀,幾乎要放棄生的念頭,橫七豎八躺在那裏等死了。此時,白鬆父子率眾弟子換上黑色袍服,搖身一變,化身成為救世主,向他們伸來一棵救命的稻草。最終,黑刹僅用了些糧米就收下了數萬名誓死效忠的弟子。當然,做這些事,隻有惠澤、子悠與白鬆父子二人知道,甚至連白梧、白桉都未透露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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