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猿腦袋聽見石三叫自己,道:“已追了幾十年,何必裝作初識?你們所說的事,我是不會答應的,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吧。”


    清風驚而不懼,反倒覺得稀奇,聽它說得蹊蹺,道:“你這老怪,本就素不相識,怎麽一心要我們殺了你?”


    那怪瞪起眼睛射出光柱來打量著清風,見他赤身裸體的模樣,與以往那些人確實不同,向腳下喊道:“乘黃,你出來吧,不是來追殺我們的。”隻見一長著獨角的黃毛狐狸,跳躍著攀上朱厭腦袋,伸出鼻尖來在清風身上嗅著氣息。原來那道光影是他。


    石三道:“久聞閣下大名,怎麽被困於此?”


    朱厭卻問道:“你們果真不是華夫國人?”


    石三被它問得懵了,道:“華夫國?他們怎麽會來找你?”


    朱厭道:“我的惡名想必你是知道的。”石三點點頭道:“世人傳言你能夠主戰事勝敗,爭相請入帳中,隻是閣下神龍見首不見尾,尋不到蹤跡。沒想到卻是躲在這裏。”


    朱厭道:“四十年前,華夫國開始四處挑起爭端,但開局不順,連吃了幾次敗仗,不知從哪裏聽了我的傳說,便派人到伊督來尋,我明知他用心不良,哪裏肯見。他們苦尋不得,為逼迫我出麵,幹脆挑起了戰爭,將伊督、上胡幾個國家攪得天翻地覆、民不聊生。無奈,隻能躲進這深山裏來,結成一個球殼,每日叫乘黃去暗河裏取水、捕魚,維持生計。”


    石三道:“華夫國那般費心相請,自然是奉為座上賓,給你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至少要好過這裏萬倍,閣下為何不去呢?”


    朱厭道:“助紂為虐豈是什麽榮光?我做不出那等昧良心的事來。”


    石三讚歎道:“果然是大仁大義,在下實在佩服。”


    清風也附和道:“沒想到你麵惡心善,在下也是佩服。”


    朱厭道:“還望你們出去後不要透露我的蹤跡,省得又要引起一番爭鬥來。”


    清風道:“不如你跟著我們吧!我們新黨乃是伸張正義、主持公道的新門派,與那些江湖老油條截然不同。”


    朱厭毫不客氣地道:“枉活了兩千多歲,這種話聽了無數遍,每一次又無一例外的都是謊言。”


    石三知道他的顧慮,便不再強求,道:“請尊者放心,絕不會透露半分。”


    朱厭本想行禮,奈何空間逼仄,抬不起臂膀來,隻能嘴上感謝道:“我看你二人心術端正,都是明君之相,想必在察燕也是叱吒風雲的人物,怎麽跑到這窮鄉僻壤來了?”


    石三道:“我們在察燕國也隻不過是小門小派,且如今寄人籬下,不足掛齒。”


    朱厭道:“你所說的寄人籬下,是白元派嗎?”


    石三驚疑道:“尊者怎知我察燕之事?可是有什麽人來過嗎?”


    朱厭並不答他,對站在肩膀上的乘黃道:“你去把她帶出來吧!”


    石三心裏猜測著,其實他是一直猜測著,白楠給出的解釋漏洞百出,是絕不足信的,隻是他想不出白蕙會將白茹的“屍首”安置在何處。如今,謎底終於要揭開了。


    不一會,承黃引著一個懷中抱著繈褓的女子緩緩飛升上來。石三自然認得她,她也認得石三,驚唿道:“怎麽是你?”說著,下意識地拽了拽遮體的衣襟。清風卻不認得她,輕聲問石三道:“這小娘子是誰?”


    石三拱手道:“不想在此遇見八長老,失敬失敬!”清風自言自語道:“原來是白茹,她不是死了嗎?”


    白茹本就羞愧難當,見他兩個這副模樣更加無地自容,看了看手中的繈褓,欲放下卻又無處可放。朱厭說道:“我看他兩個都是實在人,又說白元門人,因此叫你出來見一見,興許能有更好的安頓處。”


    清風道:“天下之大難道還尋不出個安頓處?隻是恐怕要隱姓埋名了,白元滿門皆知她戰死疆場,如今迴去?”又向繈褓努努嘴,道:“又帶了這麽一個勞什子,莫說同門,就是白崇一也容不下。你那八長老的位子,早已給了我毋庸師叔,你若迴去豈不是又要奪了他的尊位?”


    石三斥道:“豎子休得胡言!”


    白茹聽了清風的話,心裏萬念俱灰,本來隻求一死,卻被白蕙送到了這裏,生產之後,看著懷中的孩子,心思又悄然變化,想要帶他見識外麵的天地,如今清風這一席話,讓她徹底丟掉了念想,沒想到果然是“人死不能複生”,因此,便向朱厭道:“我母子甘願在這裏陪著尊者,哪裏也不想去。”此時她懷中的孩子一陣急促的咳嗽聲。


    石三心頭一緊,道:“你在這裏沒事,孩子卻終歸需要見天日的,快跟我們上去吧。”


    白茹道:“我在宗門裏早已是死過的人了,再迴去,又算作什麽呢?”猶疑片刻,將懷中繈褓捧到石三麵前道:“莫不如你將他帶出去,這麽小的孩子也不認得爹媽,長成了人便留在身邊做個兒徒。”


    清風道:“別看我師叔一把年紀,卻還是未經人事的毛頭小子,平白多個孩子出來,叫他如何對外交代呢?”石三不像清風那般,從小便在市井中遊蕩、討生活,自然不會知道什麽叫未經人事的“毛頭小子”,在他意識裏,自己乃是獨當一麵的大丈夫,怎麽會是什麽毛頭小子呢?清風卻也體貼,解釋道:“獨陰不生、孤陽不長,我們兩個男子,且還差著輩分,怎麽與你生個孩子出來?”見白茹沉默不語,石三又明顯的是個“愣頭青”,有些不知所措。清風拽一拽師叔的衣襟道:“其他事上我不如師叔,但這件事,你須聽我的,不能犯糊塗啊,若沾上了,必然遺禍無窮。”此時,繈褓中的孩子啼哭起來,乘黃擠出些魚汁來滴到他嘴裏,咂咂嘴,又安穩地睡去了。


    石三向白茹道:“當年在無間嶺,我失手傷過八長老,算是欠你一個人情,自當傾力相助,隻是,最後還要再問一句,你果真要我帶走這個孩子嗎?”


    白茹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朱厭,再看看石三,眼淚撲撲簌簌流了下來,哽咽道:“交給你總好過留在我身邊,在這黑暗中成長起來,還不知能不能活過明天,即便命大,也不知會長成個什麽樣的怪物,出去吧,無論結局怎樣,總歸是個活生生的人。”


    石三伸手去抱那繈褓,說道:“既然如此,我便將他撫養成人,日後你想要見時,再來尋我。”看了看肌膚吹彈可破的嬰兒,石三的心裏一動,抬頭看見白茹依依不舍的眼神,堅定地說道:“請長老放心,我在他在,他亡我亡。”繈褓中的孩子似有感應一般,動了動,轉個身,手指塞進嘴裏,又安心地睡去了。


    白茹扯開自己貼身衣物做成的繈褓,看著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血肉,眼淚再次奪眶而出,滴到了嬰兒臉蛋上,本來安然熟睡的孩子,咧開嘴,閉著眼大哭起來。


    石三安慰道:“莫不如你喬裝打扮一番,趁夜出去,隨後我安排清風將你母子帶迴察燕,找一個隱蔽處躲起來,雖是屈尊,卻也能夠安穩度日,保你母子平安。”


    白茹抬眼看了看石三,眼中竟閃過一絲光亮,石三見她動了心,又勸道:“我方才雖然慷慨陳詞,說什麽‘我在他在’那種話,但心裏沒底,這麽小的孩子,並不是那麽好養活的,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實擔待不起。”白茹麵露擔憂之色,是啊,並不是修為高深就能養活得了孩子的,並不是阻隔了外圍侵害就能保他安然無虞的,一場小小風寒就能要了他的性命,如今這洞窟中陰冷潮濕,多蟲鼠蟻,孩子已咳嗽了好幾日了。


    清風卻在一旁打退堂鼓道:“如今整個察燕都在白元治下,哪裏會有什麽隱蔽處,早晚是要被發現的。”


    石三一心想要解救白茹,沒好氣地道:“發現了又待如何,說成我的孩子便是了。”又對白茹道:“不要有什麽顧慮,過了這一時,待孩子長大些,無非就是個名分,我新黨還是給得了的。”


    白茹滿臉感激,說道:“如此一來,恐怕要誤了你的名聲。”


    石三道:“修真之人,哪裏還有那些兒女私情,所謂名聲也不過是虛名罷了,豈能抵得過兩條活生生的人命。”看了看頂上圓洞裏投下來的光亮,說道:“我們還是盡快出去吧,否則天亮後就不方便行事了。”


    白茹還有些猶豫,朱厭也勸道:“你母子二人畢竟不是我這等蠻物,這裏終不是安身之處,眼前這位乃一等一的仁義之君,還是隨他出去吧,也要為你那嗷嗷待哺的孩子想一想。”


    白茹徹底被說動了,滿懷愧疚地對石三道:“從今後不知要給你帶來多少麻煩,我無以為報,隻剩下賤命一條,你需要時,必然萬死不辭。”


    清風喃喃道:“何止是給他惹麻煩,還有我呢,是否也要謝我的恩情。”


    白茹道:“自然要謝,二位大恩大德豈敢相忘,日後叫他奉二位為父。”


    清風忙不迭道:“當不起當不起,差著輩分呢。”


    石三道:“還是快些出去吧,洞穴裏氣息不暢,我們還好,對孩子卻大有損害。”


    朱厭道:“莫從山洞裏過去了,走頂上的圓洞吧。”


    清風道:“這鳥地方極容易迷路,昨日我們在山裏轉了許久都沒有找到出路。”


    朱厭道:“不打緊,我叫乘黃引你們出去,他在這裏活了上千年,知道出路的。”


    石三等人謝別朱厭,跟在乘黃後麵,從穹頂上飛了出去。


    幾人繞出大山時,天色已露出魚肚白,清風赤身浮在半空,看得更真切了,白茹不知如何麵對他兩個,隻是低頭撫慰著繈褓中的孩子。石三謝過乘黃,目送它迴去,見白茹有些窘促,不光有些慌亂,想是在黑暗裏待得久了,忽然迴到地麵上來,有些不適應,便對清風道:“你快去編些草葉來遮醜。”清風去了,片刻又折返迴來,腰間圍了數片蕉葉。石三又囑咐他道:“你帶著長老去黨項樓蘭院,隻管行路,不要惹是生非。”


    清風問道:“為何不把她送到沉沙島上去?那裏少有人知道。”


    石三道:“古月大師換防到沉沙島了,他學究氣濃一些,眼裏容不得沙子,還是躲著些他吧。且那島上盡是些男兒,生活起居也多有不便,還是去找媃兒吧,她心思細膩些。”


    清風領命,轉身向察燕方向飛去了。白茹欲言又止,向石三交了個眼神,也抱緊孩子趕上清風,一同飛向從未踏足過的樓蘭院,在新黨的庇佑下,帶著新的生命,過上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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