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魅醒來時,白澤正守在身旁。忍不住咳了兩聲,帶動得身體裏撕心裂肺的疼。白澤趕緊上前,輸了些真氣給她,才稍微好一些。


    白魅問道:“大長老他?”


    白澤道:“已逃到無間去了。”


    白魅驚訝道:“他也……”正說著,白崇一推門進來,見白魅醒了,臉上愁雲才稍微消散了些,關切地道:“你醒了!”


    白魅掙紮著要起身,被白崇一按住了,伸手在她關元穴探了探,見腑內傷勢雖重,但氣息通泰,隻需將養些時日就可以痊愈,又瞥了一眼坐在床邊的白澤,道:“這幾日虧你照看她,快去歇息吧。”白澤知道這是在下逐客令,便不廢話,起身出去了。


    白崇一關好門,問白魅道:“那日是什麽經過?”


    白魅道:“我與白樺交戰,他將我引到三岔山坳,從懷中掏出個黑匣子,打開後便衝著自己臉上吹起白霧來,我本以為是提氣凝神的招數,起初並不在意,不想他卻發了瘋,被我打昏了,準備帶迴來,中途遇上大長老,他趁我不備,於背後偷襲,將我打傷了。再後麵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白崇一突然問道:“你隻是將白樺打昏了?”


    白魅不明所以,道:“是啊,我隻是敲了他的天柱穴。”


    白崇一道:“白樺死了,找到他時已被野獸吃了大半,掛在樹上。”


    白魅大驚,道:“都怪我……”


    白崇一道:“錯不在你,要怪也是怪白霖,他已經叛逃了。”


    白魅道:“白尋已告訴我了,沒想到他也走了這條不歸路。”


    白崇一道:“隻怕他是早有預謀的,白樺用的那隻匣子叫作無心,是晉王派的東西,怎麽會在他手裏,如今恐怕又被他帶走了。還有,他同白楨原本交好,怎麽又突然交惡了呢。種種跡象表明,他是早有打算的。”


    白魅問:“大長老院的那些弟子們也隨著他一起叛逃了嗎?”


    白崇一搖搖頭,道:“沒有,他隻帶走了白無疾。我已下令將他們全部隔離審查,除死了的白樺,還未發現有人與他私通。”


    白魅道:“真是按下葫蘆浮起瓢,接下來該怎麽應對呢?”


    白崇一道:“我已同各長老院通氣,由你任大長老,衝虛子任二長老。”


    白魅疑道:“衝虛子?怎麽是他?”


    白崇一道:“此前為了能確保你能勝出,我與他談過,他修為不弱,性子沉穩老練,又沒有盤根錯節的關係,是不二人選。”


    白魅明白其中意思,最根本的原因白崇一沒有明說,那便是“聽話,能夠且僅能夠為自己所用”。想到功虧一簣的競試,便問道:“千飛羽他們能同意嗎?”


    白崇一道:“已說過去了。你好生安歇吧,等身子好一些,我安排人將大長老院的情況向你稟報。”說完,起身走了。


    白魅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衝得“支離破碎”,身上的傷痛未愈,又新添了愁緒,一時間愁雲密布。


    白崇一並沒有迴宗主殿,而是拐個彎到薩滿玄算子那裏去了。玄算子正擺弄《算經》,見白崇一進來,趕忙起身行禮。白崇一似是卸下了滿心的負擔。對他而言,玄算子與別個不同,他來白元十年,並沒有起居八座,更沒有要什麽鍾鳴鼎食,每日裏深居簡出,為宗門長遠大計勞神費力,除了一個“薩滿”的虛職外,什麽要求都沒提過,反而是一直寬慰自己,像一劑提神的良藥,讓他在困頓時,能夠精神振奮。


    對玄算子而言,乃承天命而來,自與凡俗不同,是解救天下於水火的老天使,而老天使本就形單影隻,不為世人所理解的。然而,自從來了白元宗門,作為天下第一大派主公的白崇一,卻時時處處對自己以禮相待,從未怠慢過,也從未計較過君臣縟節。自己所提的見解,大多為他所采納,即便有相左之處,也都能悉心聽取,玄算子越來越確定,白崇一就是他認定的治世之主,必然要誓死追隨。


    對於白霖叛逃的事,玄算子心裏有些愧疚。當年白鬆北伐是他的主意、此次競試也是他的主意,如今出了這檔子事,他心裏自然是過意不去的。支支吾吾地對白崇一道:“知道近來宗主心煩,我沒有覲見,不想卻親臨寒舍,這幾日我也在反思,此事有我失察之責,請宗主降罪。”


    白崇一苦笑道:“宗門裏成千上萬的弟子,沒有一個敢主動站出來,卻是我最親近的兩個人,給我認了錯。卿何錯之有,他要叛逃便叛逃,你手無縛雞之力的,難道能攔住他不成。”


    聽他這般說,玄算子心裏感動,無論如何,自己占著“薩滿”的位子,就有責任預判吉兇、把關定向,白鬆的事他沒有預測到,如今白霖又逃,也是沒有預測到,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白崇一道:“好容易躲到你這裏來,不願再想那些糟心事,說些別的吧。”


    玄算子倒了一杯水,聽著白崇一吩咐。


    白崇一終於還是開口了,說道:“我來找你,是想同你商量一下,是否還要按原計劃執行呢?”


    玄算子道:“方才我正為此事占卦,宗主請看。”說著,指了指擺在桌麵上的卦象,道:“白霖叛逃並不見得是壞事。”


    此言一出,白衝一就被他吸引了注意力,問道:“哦?此話怎講?”


    玄算子道:“九星本是一心,如今他生了異心,那說明他本就不在九星之列,不過一顆流星罷了。如今逃了,對白元而言,並非傷筋動骨,反倒是除病祛屙,減輕負擔。如今白魅、衝虛子兩個及時補充上,九星之勢不滅反強。”


    白崇一來了興致,心道:“不愧是玄算子,詭辯之才叫人歎為觀止、不得不服。”


    玄算子繼續說道:“我料定白霖北去如一隻楔子,釘進了本就在高壓下緊實細密的榫卯,不僅形不成助力,還會將整個局勢撐破。”


    白崇一心頭的陰霾被玄算子三言兩語便驅散殆盡,問道:“這都是卦象上得來的嗎?”


    玄算子道:“卦者,虛妄也;觀者,實證也。往日他在宗門裏時,常倚老賣老,明裏暗裏與宗主作對,給白元添了不少麻煩,如今這麻煩不是憑空消失了,而是無意間從白元肅清,轉移到無間去了,但不論怎麽轉移,麻煩依舊是麻煩,他怎麽能甘心屈就於白鬆之下呢?”


    白崇一仔細聽著,緩緩地點了點頭,道:“此般倒也說得通,且不管他,討論我們的事。”


    玄算子道:“之所以說他,是因為他的叛逃給宗主創造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白崇一好奇道:“機會?什麽機會?”


    玄算子道:“或許很快,白元就有機會再次北上,奪迴一大片區域。”


    白崇一興致被他徹底勾起來,催促道:“快說說。”


    北境弘吉喇,古月召集新黨各方領袖會商要是。因近來白元宗門突發變故全域戒嚴,無法通知石三,因此他和惠靈公沒有參加。古月笑逐顏開,將一封印著白元宗門的密箋傳閱眾人。看過的都皺起眉頭,陷入沉思,除了古月。


    等季布看過之後,古月拋出了第一個問題:“你們覺得他這封信是何用意?”


    周毋庸道:“看不明白!今日人沒有來全,這種事還是問問石三的看法,或許隻有他能參透其中深意。”


    伯舍一改平日裏的沉默態度,踴躍地說道:“這無疑是在效仿黑刹,教我們做他的晉王。”


    赤羽點點頭,道:“我看也是此意,其信中言之鑿鑿,什麽‘欲同閣下踐行天道,做大事、成大業、享大同’,不過是些迷魂湯,意圖將我們攪暈了,好替他賣命罷了。”


    古月見風向不對,說道:“我看你們都誤會了白崇一。此人平日裏雖有些冒失,但大事上向來不糊塗,若不是十年前他向天下人許諾,恐怕新黨早就不複存在了,十年來白元一直恪守承諾,與我們秋毫無犯,才有了新黨今日的弟子盈門、譽滿天下。如今他屢屢禍起蕭牆,無間之地旦夕盡失,九個長老丟了四個,無異於被人切斷了肱骨,此時若沒有個助力在北方撐著,恐怕會有轟然倒下去的風險。當今之勢,白崇一四望無人,隻有我等還算半個盟友,因此關鍵時還是要拉一把的,危難之交固然難辨,然日後發達了卻又是另一番情景?”


    周毋庸聽不下去,打斷了師父,道:“以利相交,利盡則散。幫派之間的關係絕不似常人交朋友那般,以好惡誌趣結合,而是‘利’字當頭,奪了無間是出於‘利’,與黑刹暗中協定是出於‘利’,不得已與我們妥協也是出於‘利’,如今又暗送善意依舊是出於‘利’,日後若是事成了,與他們最有利的便是除掉新黨。”


    古月被他嗆得有些不快,說道:“毋庸心裏要光明一些,怎能無端猜忌呢?白紙黑字寫在這裏,他堂堂一個大宗主,還能做出那般言而無信的事來嗎?再說了,從你的‘利’字觀點出發,難道於我們就無利嗎。”又看了一眼伯舍,道:“你們口口聲聲說晉王這不是那不是,但誰敢說晉王這些年的成長與黑刹無關?十年來,他的地盤擴張了三倍不止,如今隱隱有超過黨項和沙河的勢頭,若不是黑刹在背後撐腰,他能安穩前行、肆意膨脹嗎?再反觀新黨,若不是白崇一當年的那句話,誰會瞧得起我們,又怎麽會給我們騰出這麽大片的空間來。僅僅是一句話,就能給我們創造十年的平安祥和,若真是日後融合了,又能帶來多少好處呢?”


    眾人啞口無言,知道這必不是古月能想得出的,處在其身後的是一隻看得見的無形手,明知他伸過來了,卻又抓不到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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