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一片天,


    腳踏四方土。


    藍天白雲下,


    大地飛歌起。


    北風淩空過,


    鴻雁向南飛。


    三麵山環繞,


    八方綠浪流。


    春寒初料峭,


    冬麥吐新芽。


    細雨招飛燕,


    微風喚煙霞。


    彤雲垂天翼,


    暮雨卷珠簾。


    大雨傾盆瀉,


    烏雲壓千山。


    一夜西風緊,


    萬物披新裝。


    寒梅香四野,


    瑞雪兆豐年。


    蛟龍離不開大海,雄鷹離不開天空,而人們離不開腳下的這片黃土地,我們生於斯,長於斯,日後也終將長眠於斯,這是每個人逃脫不了的宿命。


    土地不僅給予了我們營養,還給我們灌輸了血液。土地可以滋養萬物,養活了一代又一代的生靈,人死之後也應該歸根於這片土地,用自己的軀體去滋養萬物,迴饋自然,讓這一副“臭皮囊”發揮最後一點作用。俗話說得好:“樹高千丈落葉歸根,”大地從來不言,但卻做了很多,讓我們致大地以最深摯的敬意和崇拜。


    故鄉,對於每個人來說永遠都是最大的避風港。不管身在何方,不管遭遇多少困難,想起故鄉,想起農村的十萬大山,想起那些熟悉而又善良的麵孔,想起曾經天真無邪的童年,內心深處都會激起陣陣溫情。土灶台上的大鐵鍋,灰暗陳舊的老瓷碗,淡黃發黴的舊年畫,高大冷清的土坯房,還有母親沒完沒了的碎碎念……都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變老。


    在我童年的記憶中,家鄉的山腳下有一條清澈而又綿長的小河。小河在春天開始緩緩地流淌,流過美麗的楊柳岸,流過胖胖的小腳丫,流過蜿蜒曲折的四季,流過天真無邪的童年。小河像一條沉睡的巨龍,有著九曲十八彎的姿態。


    夏天突發暴雨時,河床就會升高,四周的沙地會被洪水淹沒,一些莊稼也會被洪水吞噬。洪水過後,整片河灘都是泥沙的王國,還有從上流衝擊下來七零八落的東西,有五彩斑斕的小石頭,有擱淺在沙灘上活蹦亂跳的小魚和泥鰍,還有篩子簸箕背簍樹根等等。很多小孩兒下完雨都會提一個小籃子在河邊等著,去撿一些好看的貝殼和鵝卵石。


    雨季來臨的時候,小河就成了孩子們不可逾越的障礙,很多小學生的家在小河東岸,學校在小河對麵的西岸。放學以後,年齡大一點的孩子會脫掉鞋襪,挽起褲腿,自己過河迴家去。而小一點的孩子,尤其是小女孩,隻能安安靜靜地站在河邊等待著,看看有沒有自己的父母或者好心人來背他們過河。


    離學校較近的一些家長在接送自己孩子的同時,也會把那些不敢過河的小孩子一個一個背過去。那個時候,農村的小孩子不會說太多感謝的話語,但是他們把這份恩情默默牢記在了心裏,再過幾年甚至幾十年,都不會忘記那些曾經背著他們過河的好人。冬天,河麵會結一層厚冰,孩子們可以在上麵溜冰,這條小河就成了孩子們的樂園。遇到幹旱年份,秋冬季節這條小河就會斷流。


    河灘的兩側都被大山環抱著,河灘的左側形成了一條條細長的小山穀,就像是一條條張開的口袋,又像是半個切開的陀螺。河灘的右側是連綿不絕的黃土高坡,山巒整體要比左側高。後來在上麵開墾出一片片梯田,種上了大片的小麥和五穀雜糧,微風吹過,一片片麥浪就像波濤洶湧的大海,此起彼伏。秋天的田野就像是金黃色的地毯一樣,讓人如癡如醉,心曠神怡。


    山腳下的河灘四周是低平的沙地,我們的祖先就是在這片河灘上繁衍生息,開枝散葉,辛勤勞作,自給自足,過著恬淡而平靜的生活。


    隨著家族人口日益興旺,河灘上的土地已經難以養活所有的族人,為了開辟更多的土地,有些人開始移居到大山環抱的山穀裏麵,我的天祖就是其中之一。他帶著族人來到了河灘左側一個名叫上岔的小山穀裏定居。後來隨著人口的繼續增長,原來的土地已經不能滿足正常的生產生活需要,曾祖父帶著家人又開始遷移。


    曾祖父帶著家人另辟新居,翻過了原來居住的上岔,來到了它的鄰穀下岔。從此我們家族一分為二,曾祖父三兄弟也在高祖父的安排下分成了三房,老大和老三還在上岔,我曾祖父是老二,也是三兄弟裏麵最老實本分的一個。曾祖父剛搬過來的時候一貧如洗,家徒四壁都算不上。高祖父家裏本來就沒什麽值錢的東西,之前的那個老院子是一個土城堡,高牆大院,舉目四望隻能看見頭頂的一片天。在饑荒年代,大家唯一的信念就是活著,所有的勞動和奮鬥都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活下去。


    後來因為老院子的風水不好,他們都搬家了,兄弟三人都自己找地方重新安家。說是分家,其實隻是把人分開了,並沒有什麽可以分割的財產和資產,大家都一樣,基本上是淨身出戶。


    曾祖父分到了一塊純天然石頭打磨出來的石磨,石磨是曾祖父背過來的,至少有三百斤重。不管是小麥還是五穀雜糧,都用這個石磨來磨,糧食豐收了,家裏會第一時間拿一點新糧食放到石磨上磨出來嚐嚐鮮。磨孔比較小,一個人從早到晚也磨不出來多少細麵,推一段時間就得休息一會。有毛驢的人家會把驢的眼睛用黑布蒙上讓毛驢來推磨,這既加快了磨麵的速度也節省了體力。這個石磨我小時候還見過,現在已經不知所蹤了。


    曾祖父剛搬過來沒有房子,也沒有蓋房子的材料,他就帶領家人在厚厚的牆艮上鑿了三孔窯洞作為新家定居下來,開始了新生活。窯洞外麵沒有大門,就用一塊薄木板擋著,晚上裏麵用木棍頂住。這在當時非常危險,每當月黑風高的時候,都能聽見山梁上成群的狼嚎。當時野狼很多,它們成群結隊,浩浩蕩蕩,聽老人說最多的時候可以看到十幾隻狼在山頂集結或者狂奔。野狼大概是餓極了才冒險跑出來覓食,它們經常偷吃羊圈裏的羊,有時候甚至在白天,狼群實在無法忍受饑餓也會堂而皇之地攻擊在山上吃草的羊群。雖然有牧羊犬看護,但還是顧頭難顧尾,所以大家對狼既怕又恨,不過不到萬不得已狼一般不會主動攻擊人,除非是它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脅的時候。


    晚上沒有點燈油,也沒有蠟燭,加上下地幹活累了一天已經精疲力盡,很多人吃完飯老早就睡了。家境稍微好一點的人家會用煤油或者胡麻油點燈,甚至一些人家會用豬油點燈,這是很普遍的一種燃料,而對於大多數家庭來說,晚上隻能借助月光照明。月亮高高升起的時候,大家會坐在院子裏邊乘涼邊吃飯,時不時會跑到鄰居家串門,我小時候總是感覺鄰居家的飯好吃,經常端著碗去跟別人換。


    一年當中,杏花盛開的季節是村子裏最美的時節,屆時花香撲鼻,鳥語喃喃,蜂蝶飛舞,人聲鼎沸。一條條山穀會變成片片花海,好一派“紅杏枝頭春意鬧”的繁華景象。村子裏有各種各樣的杏樹,到夏天杏子成熟的時候就能區分開了,單從杏仁來區分一般分為三種,一是甜核杏,二是苦核杏,三是麻核杏。


    甜核杏的杏仁脆脆甜甜的很好吃,還沒有成熟的時候,很多杏子就已經被人摘光了。苦核杏的杏仁是醃鹹菜的好配料,杏子摘下來去皮留核,然後把核小心翼翼地用錘子砸開取出完整的杏仁。在辣椒或者白菜醃製的鹹菜缸裏麵放幾斤苦杏仁,鹹菜的味道就會更加鮮美特別。麻核杏其實就是介於甜核杏和苦核杏之間的一種杏子,它的杏仁不苦也不甜。


    如果單從杏皮來區分的話,杏子一般分為兩類,黏核杏和利核杏。黏核杏顧名思義就是果肉和杏核是粘到一起的,吃完杏皮,核上麵總會有一層毛茸茸的果肉。而利核杏就是果肉和杏核是完全分離的,吃完杏子,核上麵幹幹淨淨,一點果肉都沒有,一般黏核杏要比利核杏甜很多。杏子全身都是寶,杏皮曬幹了可以泡水喝,用於緩解咳嗽肺癆。杏仁是一味中藥,可以清熱解毒,止咳平喘,同時杏仁也是營養價值很高的幹果。


    到杏子熟透的時候,村裏會來很多收杏皮杏核的生意人,所以每年杏子即將成熟的時候,大家都會在百忙之中抽空去摘杏子,賣了換點零花錢貼補家用。


    我們家大門前有五棵大杏樹,每年夏天都碩果累累,金燦燦的杏子掛滿枝頭,就像一顆顆閃閃發光的寶石。有時候大家沒時間去摘杏子,它們熟透自己就掉落了,尤其是大風刮過樹梢,地上就會鋪滿厚厚的一層杏子。掉在地上的杏子就顯得有點不堪入目,被人踩在腳底下,或者被車輪碾軋過去看著髒兮兮的。很多事物可能都是這樣,鮮活的生命自然是美麗純潔富有魅力的,而失去生命它們就不名一文了。就像鮮花一樣,長在土壤裏麵,純潔無瑕,芳香四溢,被人摘在手裏,很快就枯萎了。


    村裏成熟的頭茬杏子都是我們這群孩子們先嚐為快,如果誰家的杏子熟了,我們趁著他們中午休息的空當,就偷偷地爬到樹上摘點吃。我們會把杏子裝在肚兜裏麵,所謂的肚兜其實就是把衣服下擺束到褲腰裏麵,牢牢地係緊皮帶,所謂的皮帶不過是一根麻繩或者鞋帶而已。


    有一次,我們幾個去摘別人家早熟的大紅杏,那棵大杏樹長在他家後院的牆艮上。摘完杏子,我們正準備爬下樹來的時候,他們家人突然從前院走出來,嚇得我們手忙腳亂,不知所措。有一個小夥伴太緊張一腳蹬空了,直接從樹上掉下去了,杏樹底下正好是人家的廁所,廁所是在艮子下麵挖的一個土坑,裏麵放一個木馬桶,他直接掉到尿桶裏麵了。


    這個院子裏隻有兩個老年人住著,他們兩個是親兄弟,並且已經年過花甲。所以這個院子顯得有點寂寥冷清,有時候甚至有點死氣沉沉的感覺,這個院子已經快有上百年曆史,還是他們祖父打下的江山。


    他們雖然住在一個院子裏,抬頭不見低頭見,但是互相之間已經有幾十年不說話了。老二住在上房,老三住在偏房,院子一人一半,涇渭分明,飯也是各自分開做,一個眼睛高度近視,一個耳朵嚴重失聰,正是天聾地瞎。


    他們年輕的時候也是一表人才,儀表堂堂,他們的母親曾經誇口說他們倆是人中之龍,屁股後麵追著的媳婦一大堆。想不到一語成讖,他們兄弟倆一個媳婦都沒娶到,俗話說:“沒孩子的誇幹淨,沒老人的誇孝順,”“說人不如人,如人不說人。”當時就有人在背後說閑話:“水欻眼裏麵尿尿,兩頭都看見”。意思就是一碗水看到底,水欻眼是我們農村老家院子裏麵疏通積水的渠道,就是在院牆底部挖的一個水洞。一般都在大門口或者院子裏麵地勢較低的地方,每次下大雨的時候,院子裏麵的積水都從水欻眼排出去。


    後來老院子裏麵光線陰暗,偏房的屋簷坍塌了,老三就決定到大門口的空地上給他蓋一間門房住。他自己也算是小半個陰陽,所以蓋房子看日期沒有找別人,都是他自己一手操辦的。破土動工那天,別人都說那天不是黃道吉日,不宜動土,他就是不聽,房子剛準備架梁,一下子就塌了,他也被壓在柱子底下打死了。


    老二名叫永忠,我們一般都叫他二爺。自打我記事起,永忠二爺就沒有種過地,聽說他年輕的時候攢了不少錢,具體他是怎麽掙錢的誰也說不清楚,總之就是感覺他很有錢。平時穿得幹幹淨淨,整整齊齊,家裏的胡麻油也是大缸疊小缸,經常炸油餅吃。在我小時候,平日經常吃油餅的人家,大概隻有他一家了。其他人都吃白麵餅子,玉米麵餅子或者蕎麵饅頭,連烙油餅子也是逢年過節才有口福吃到的美食,更不用說吃炸油餅了。


    後來永忠二爺經常給附近十裏八鄉知根知底急等著用錢的人放些貸款收點利息,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我想私人放貸總不是那麽保險的,總會有那麽幾個借錢不還的老賴,希望永忠二爺的貸款本息全部都收迴去了。


    後來永忠二爺年老體衰,生活不能自理,就被安排到了敬老院,雖然多多少少失去了一些自由,但最起碼衣食無憂了。


    在農村,還有很多這樣的孤寡老人,他們的老年生活注定孤獨無依,甚至有點悲涼淒慘。年輕的時候不在意,也不會對自己有太大的影響,到年邁多病,行將就木的時候,才發現很多事都已經變得無能為力。可見一個健全的家庭是多麽重要,這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也是普通人的終極目標。很多人都平庸地活著,平凡而又偉大,在這片厚土之上播撒著屬於自己的種子,希望他們生根發芽,開花結果。生命就是這樣循環往複,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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