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臣遙緩緩抬手,卻不料接過帕子時觸上了一抹冰涼,那是陛下的手。


    他意識到了,接著帕子的手緊了緊,垂眸說:“多謝陛下。”


    幾乎在他碰上帕子的瞬間,隱在陰影裏的身影終於動了。


    袁寰握了握刀柄,不緊不慢的從角落中走出,麵上的殘影褪去,仿若刀刃般切割了他狂狷俊美麵龐。


    他冷漠的注視著,雙眸近乎融入冰點。


    即便如此,也忽視不了心底纏緊窒息的煩躁。


    小皇帝居然主動給他帕子,還對他笑,憑什麽?


    瞬間,淩厲駭人的殺氣籠在了營帳四處。


    邊上率先看清他的大臣猛地被嚇到,雙腿一抖,差點沒給跪下去。


    謝臣遙也感受到了他的視線,微錯開陛下的目光看去。


    他沒見過袁寰,但看他身量極高,體格健壯,加上裝束粗獷不羈,便依稀猜測到了這就是父親所說的北原世子,袁寰。


    他聽說過此人,年少尊貴,屠過大涼邊線的所有豺狼功震全軍,至此手掌北原兵馬,是北原軍中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謝臣遙敏銳的察覺到了他不善的眼神,少頃,收迴目光,


    小皇帝誰也不能碰,任何敢碰的,都相當於在鷹爪下奪食。


    這是致死的挑釁與冒犯,肖想者付出的代價非命不可替。


    營帳內的人沒有察覺到這詭譎的氣氛,卻又莫名覺得喘不過氣來。


    江席玉似有所覺的皺了下眉,稍咳了一聲,對大監吩咐說:“命人準備準備,稍後開席。”


    “是”大監領了命出去監督。


    袁寰見江席玉咳了,周身氣勢並未有所收斂,隻是緩慢將目光放迴了他身上,似是不屑旁人。


    江席玉借著服藥的借口揮退了眾人。


    謝臣遙是最後一個出帳的,在走到營帳門口時,他腳步停住,鬼使神差的迴頭看了眼。


    隻見原本站在角落裏的高大身影,不知何時悄無聲息的走到了陛下身後,且距離極近的將陛下籠在了他的領地裏。


    偏偏陛下毫無察覺。


    謝臣遙麵上原本維持的平靜頓時變了,他抓著手帕的骨節不禁用了力。


    袁寰驀然掀起眼皮,仿若盤踞在帝王頭頂的鷹,頗為慵懶散漫的冷睨了謝臣遙一眼,然後勾唇緩緩低下頭去。


    待到營帳內隻剩下兩人時,江席玉轉過身看他,說:“離朕這般近做什麽,還不出去?”


    袁寰麵無表情,眼底卻閃過冷笑。


    他說:“臣要護著你的安危,免得被不軌之人有機可乘。”


    他是個男人,尤其是他對小皇帝有那種心思,所以一看謝臣遙對著小皇帝的眼神,那碰個手都含羞帶怯的,壓根清白不了哪去。


    想起這個碰手,還有那個帕子,袁寰幾欲咬碎一口牙,胸前的鬱氣上來,他從懷裏掏出那荼白帕子,就要去抓江席玉的手。


    那帕子上的淩霜梅花已經沒了清雅的香,取而代之的,是袁寰的氣味。


    江席玉瞧見手躲了下,說:“做什麽?”


    袁寰冷不丁說:“陛下手髒了,臣給你擦擦。”


    說罷也不等江席玉反應,小心把那隻碰了謝臣遙的手給捧了起來,然後根根細致的擦。


    袁寰指腹的繭子偶爾剮蹭過他的手背,江席玉眉眼下壓,低不可聞的說了句“毛病”,隨後抽出手,惱怒說:“你也出去。”


    手上空空,袁寰留念的摩挲片刻,然後竟一反常態話的出去了。


    他出去後,召來勒元找了個僻靜的地。


    勒元見他不大高興,心中忐忑問:“世子,怎麽了?”


    袁寰眼底沒什麽情緒,隻說:“給我去辦件事。”


    勒元正色:“世子請吩咐。”


    袁寰勾了下手,待勒元附耳上來,壓低聲音說了什麽。


    勒元聽完後,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下巴都驚訝得收不住。


    他愣了許久才消化,不確定道:“世子,您,您確定嗎?”


    袁寰一腳踹去,不耐道:“叫你去你就去,哪來那麽多廢話。”


    勒元十分別扭,說:“這,這不太……”好吧。


    這種差事世子怎麽隻找他啊,明明昭白那小子也無所事事的在那。


    袁寰威脅似的“嗯”了聲,目露寒芒。


    勒元當即不敢再問,連忙轉身藏入夜裏。


    袁寰的陰影沒有移動半分,他望向營帳的方向,眸中被夜色染了陰鷙,周身氣息也危險起來。


    他不會容許任何人覬覦,所有敢窺探的都是死罪。


    這世間,有些東西,本就不是誰都能擁有。


    ……


    謝臣遙同丞相說了幾句話後,獨自迴了營帳。


    侍從上前欲接過他手裏的東西,卻被製止了。


    他將陛下賞賜的組玉佩小心收在盒子裏,另外的軟帕,他拿起來端詳許久,果然鼻間就又聞到了熟悉淺淡的冷香。


    那是陛下身上的氣味。


    謝臣遙心陡然跳動了瞬,耳根處也逐漸熱了起來。


    反應過來後,他猛地將帕子折起來,欲蓋彌彰的收到了盒子最底層。


    自己這是在做什麽。


    怎麽能對著陛下的帕子……


    謝臣遙感覺到心跳加快,清冷的麵龐上添了些許懊惱。


    他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當初公主綁了他獻給陛下的時候,他是那般厭惡,可自從那日在府邸見過陛下後,後麵他的夢裏就總會莫名出現陛下的身影。


    趕也趕不走,忘也忘不掉。


    他想找一個答案。


    所以這次春獵,他才會來,也是第一次來。


    他以往不喜出府,也不喜這些活動,但這次卻在得知父親說陛下要來時,他動搖了。


    謝臣遙不知曉自己怎會如此,但在看到陛下時,看到他意氣風發的射箭,他心中那股終日摸不透的情緒才得到了慰藉。


    那情緒是什麽,謝臣遙參不透,他隻是覺得自己有些好笑。


    何時……


    何時也會這般的想見到什麽?


    不過,當他想起剛才北原世子挑釁的眼神,目光倏地冷淡下來。


    北原野蠻之人,居然敢對陛下做出這種劃入領地的行為,當真放肆。


    侍從準備好沐浴的東西進來,見他出神,忍不住上前擔憂說:“公子,您臉上怎麽有血?”


    謝臣遙迴神,不太在意的說:“許是狩獵時沾上的。”


    侍從提醒道:“公子,春獵晚宴快開始了,您先去沐浴換衣吧。”


    謝臣遙點了點頭,摒退人後才朝著屏風走去。


    不多時,營帳寂靜隻餘沐浴的水聲,一抹黑影突然從帳外掠過,複又失了蹤跡。


    霧氣氤氳,淡化了謝臣遙清俊的眉眼。


    下一刻,他好似敏銳的聽到了什麽動靜,當即睜眼嗬斥:“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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