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劍橫在許明月的雙手上,她半垂著眼,細細的描繪的手上的形狀。


    劍鞘很陳舊了,有些地方甚至磨的蹭亮,纏在劍鞘上的白綢帶也同樣陳舊,尾端甚至還沾了點猩紅的血跡,她抽出劍刃,銀亮的劍光在眼前閃過,劍氣擦著她的臉頰劃過,沒有絲毫殺氣。


    她伸出手指在冰涼的三尺青鋒上撫摸著,百煉精鋼的溫度讓她的皮膚上迅速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冰冷的觸感沿著指尖觸電般直達胸口,她的手指在劍柄與利刃交結處停下來,許明月眯著眼,那裏鐫刻著兩個字醒目的字——長生。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她的手指怔怔的停在原地,眼淚突然間就像瓢潑大雨般落了下來,止不住的哭,哭的毫無形象,許久才抽抽搭搭的吐出來句支離破碎的話,“長,長生…騙人…我不要。”


    長劍哐當一聲被扔在地上,許明月緊繃著脊背,雙手攥的緊緊的,青筋在皮膚下一寸寸湧現,最開始的時候她還在努力忍著悲意,後來才發現無論如何忍,眼淚還是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眼前越來越模糊,她隻能看見師父彎下腰,又站在自己麵前。


    “唉。”李如風哭笑不得,“怎麽還耍起脾氣了。”


    拂衣靠在樹旁看了半晌,突然大步走了過來,一把從李如風懷裏撈過長劍,不容置疑的塞進許明月懷裏,涼涼道:“難不成讓你師父死都不瞑目?”


    許明月哭聲斷斷續續的停了,淚眼朦朧的看著眼前人,師父正垂著眼,欲言又止。


    半晌,他道:“生死由命,誰也掌控不了,我隻能陪你們到這了。”


    李如風說完便閉了嘴,他知道這個孩子的性子,看起來沒心沒肺,實際上認死理又愛鑽牛角尖。


    他也不知道這個小徒弟有沒有聽進去,隻看見那丫頭泄憤似的擦幹眼淚,幹脆利索抬手做了個起手式,那把長生劍橫在少女的胸前,寒光流轉。


    第一式鵬程萬裏,務必牢記信念,任風吹雨打,艱難險阻,仍暮雪朝霜,意氣不改。


    第二式扶搖直上,少年人的歸途一片坦蕩,向著無邊無垠的廣闊天地翱翔。


    第三式否極泰來……


    劍舞遊龍,銀光閃爍不斷,許明月第一次完完整整的將璿璣劍法使了出來,她收了劍,心中百感交集。李如風溫聲道:“真好,看樣子都學會了。”


    “沒有!”許明月固執的搖搖頭,“我不會,您再教教,我什麽都不會。”


    李如風彈了她一個腦瓜崩,“胡說八道,再不會師父真的死不瞑目了。”


    許明月不講話,死死的咬著牙別過臉。


    拂衣收斂了笑,淡淡道:“你懷裏的星盤,是我從前的東西,那玩意威力不小,就是年歲久遠,還吞噬過不少魔修的神魂,所以有些邪性,你天資平平,走劍修的路子怕是艱難,倒不如另辟蹊徑,我派祖上曾有一位前輩,以奇淫巧技,陣法符纂聞名,你不妨學學。”


    說到這,她又想到了什麽,不耐煩的揮揮手,“罷了罷了,愛幹什麽就幹什麽吧,下山當個摸骨算命的道士混口飯吃也不錯。”


    許明月眼眶通紅的掃了她一眼,李如風笑笑,大手在她腦袋胡亂揉了一把,隨即,一個冰涼的東西就掛在了她的頸間,輕聲道:“這是掌門印,迴去把它交給你大師兄,蒼穹的未來,是你們的。”


    他的聲音輕輕的,像是屏蔽了一切悲歡,平靜的如一汪水,李如風轉過身,衝拂衣恭恭敬敬作了個揖,許明月卻渾身發冷,果然,她聽見李如風開口道:“師父,你逆天而行,釀成大禍,徒兒就親自清理門戶了。”


    拂衣動了動唇,淡淡道:“蒼穹的基業,斷在我的手裏,我愧對列祖列宗,更對不起你們師兄弟們。”


    “如風。”拂衣看著他,神色坦然,“你動手吧。”


    一排泛著金光的符咒閃過,拂衣站在原地,不躲不閃,低聲道:“封魂符。”


    “用我一魂,封住您老人家一魂,”李如風說,“也不枉此生了。”


    許明月眼前一黑,一股極強的力量將她猛的向外推去,有那麽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又昏了過去。


    朦朧間,她看見那位名震四海的拂衣師祖徐徐鑽迴牌位,一縷黑煙向上嫋嫋升起,繼而消失不見。


    “孩子。”李如風笑笑,他最後伸出手,想再摸一下許明月的腦袋,卻發現自己的手倏然穿過她的發間,他收迴手,站在原地,輕聲道:“跨過這條河,一直往前,就能到山腳了。”頓了頓,又接著道:“迴去讓師兄師姐們好好練劍。”


    許明月不動,她好像被定住了一般,眼見著師父的身體一點點變的透明。


    末了,李如風迴過身,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嘴唇翕動,低不可聞的道了句:“師父走了。”


    說完,他就碎成一把金光消失怦然在許明月眼前,猶如地上蒸發幹的水汽,從未存在過。


    那塊紅褐色牌位仍躺在原地,許明月將它親手埋在了樹下,像是親手揭開了另一個開端。


    夜晚拉開帷幕,許明月在樹下跪了許久,直到她的四肢已經沒了知覺,她才踉踉蹌蹌站了起來,起身後更是一片迷茫,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更不知道出去了要幹什麽。


    她呆呆的抬起頭,海棠花幽幽的落在發間,師父的溫度仿佛在停留在頭頂,她腦子裏一會是師父在道亭一本正經的模樣,一會又是雲海天的一草一木,模糊著,清晰著,那些畫麵走馬燈一般在她腦子裏鮮活的打轉,全然不顧她想不想看。


    據說人死前會看到這一生的走馬燈,許明月終於重重的癱倒在地上,我要死了嗎?


    她模糊的想。


    許明月捂住臉,抽筋拔骨般的疼痛將她包圍起來,她好像後知後覺的才接受師父已經走了的這個現實。


    她害怕,師父沒了,雲海天也沒了。


    師父把他和東明,和拂衣師祖的一切都帶走了,那些撲朔迷離的恩恩怨怨他沒有透漏一個字,全都被他埋進了土裏,連一個仇恨的對象都沒能給她留下。


    不對,她猛然想起來。


    還有薑文昌那個老頭子,還有,還有那個鼻孔朝天的家夥。


    許明月一骨碌又爬了起來,她像是突然間給自己樹立了一個仇人,一個活下去的目標,一個強大而又清晰方向,讓她能夠從中汲取養分,靠著這股力量堅定不移的走下去。


    對,她要迴去,師兄師姐還在等著她。


    星星爬滿了天空,許明月赤著腳,淌過了冰冷的河水,這會子清醒過來了,她才發現周圍靜的讓人心慌,隻想趕緊離開,去找師兄師姐們。


    天不遂人願,一道黑影從林間躥了出來,斜斜的擋在了她前側,粗重的喘息聲在黑夜裏格外刺耳,那是頭生著利爪尖齒的狼,綠油油的眼淚毫不掩飾的盯著這個細皮嫩肉的落魄姑娘,好像下一秒就要把她吞入腹中。


    許明月頓住腳步,將劍橫在前方,直勾勾的盯著那不懷好意的大家夥。


    她屏住唿吸,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好惹,她知道自己不能退縮,這些畜牲精明狡詐,一旦你露出一絲一毫的膽怯,他就能立刻撲上來將你撕成兩半。


    一人一狼對峙著,那狼似乎看透了她竭力偽裝下的脆弱,當即咆哮了一聲,壓低身子。許明月暗道不好,她緊握著劍柄,手心裏滿是冷汗,就在那狼撲上去的一刹那,她手臂上的肌肉繃成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尖銳的長劍與狼爪相撞,虎口被震的差點握不住劍,許明月側過身,用盡力氣迴首一旋,長劍順利的劃破了它的前爪。


    那狼咆哮一聲,顯然是痛極了,轉著眼珠子,仍然沒有放棄到嘴的美味,正在醞釀著下一次進攻機會。


    許明月滿心憤懣,她的委屈,痛苦,焦灼不安終於被那低低的咆哮聲逼的轉成了怒火,她隻想出去,隻想趕緊找到師兄師姐們,她已經沒了師父,再也不能失去第二個人了。


    白光飛閃,許明月搶先進攻,長劍上隱隱有光華流轉,銳不可當的劍鋒撞上了尖利的牙齒,最終捅穿了那狼的口腔,它嘶吼著,利爪在許明月的手肘處留下來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許明月眼也不眨一下,用力將劍又往裏送了幾寸,猝然拔出。


    鮮血淋漓,黑狼低低的嗚咽著,對上許明月殺意未消的眼神,竟瑟縮著夾起尾巴,僵在原地。


    猩紅的血滴從傷口裏汩汩滴落,她好似完全沒注意,從破破爛爛的袍子上又撕了塊布條,仔仔細細的將劍上的血跡擦幹淨又重新放迴劍鞘。


    月光仍舊溫柔,風雨卷著裙擺,許明月閉上眼,嘴裏無聲呢喃,須臾,那被少女寶貝似的攥在手裏的長劍虛虛的浮在腳前,她試探著踩上一隻腳,長劍抖了一下又很快恢複平靜,終於,銀白色的劍光徐徐升起,像一顆流星劃過樹梢。


    她終於能自己禦劍了,要是平常,許明月肯定開心的恨不得整個雲海天人都知道,但是在這危機四伏的穀底,她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功夫去尋思那些開不開心的瑣事了,她隻想出去。


    禦劍並沒有持續太久,她的靈力幾乎是幹涸見底,剛飛了半柱香時間就灰頭土臉的跌了下來。


    平都山上,那場風波平息後,在場的人抬起頭發現了個詭異的現象——雲海天不見了。


    那往日巍峨壯麗的大殿,那泛著瑩潤光澤的漢白玉石階連帶著從前主人生活的記憶,就那樣消失的無影無蹤。


    趁著人還沒迴過神,長華一肘子將失魂落魄的楚硯捅了個趔趄,“磨蹭什麽,趕緊走啊!”


    幾個徒弟圍在一起,急的熱鍋上的螞蟻般,宋嫣然指著天邊差點咬掉舌頭,她又是震驚又是擔心,磕磕巴巴道:“師父跟小師妹都沒迴來呢。”


    長華瞥她一眼,“那丫頭跟著掌門還能出什麽事不成,你們趕緊下山,走的越遠越好。”


    “別催別催,長老。”溫銘出來打圓場,“我們在山腳等著成嗎?”


    “隨你。”長華硬邦邦道。


    “那就先這樣,”溫銘說,“我們等著師父師妹,還有長老您。”


    長華一愣,別過臉不再講話。


    溫銘和虞歸晚一左一右架著那牛脾氣上來死活不願意走的大少爺深一腳淺一腳往下麵走。


    大少爺不配合,隻能一不做二不休幹脆打暈了拖走。


    他們這一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路上碰到了好幾個人不人鬼不鬼,長著四隻胳膊的怪物,大少爺清醒過來又非要上山去,幾個人七手八腳的按住了,就這樣多災多難的行了一陣子,頭頂上又開始陸陸續續有了禦劍的修士,幾個人最後被迫躲在了一處山洞。


    大少爺失魂落魄的有些嚇人,大師兄隻好勸道:“小師妹跟師父在一起,還能出事不成,她就算迴了雲海天,那還有長華長老呢,再不濟我們就在山腳等個十天半個月,總能等到。”


    楚硯不說話,他抿著嘴,坐立不安,半晌,突然站起來,道:“你們走,我自己迴去。”


    虞歸晚作勢又要故技重施,準備再一次敲暈了大少爺省事,楚硯立馬貼在牆壁上,不給他一絲機會,“再出陰招我就生氣了。”


    還沒等到兩個師兄聯手製服他的時候,溫銘突然整個人一僵硬,做了個閉嘴的手勢。


    他們進山洞的時候,在洞口施了一層障眼法,從外麵看,這裏就是一簇隨處可見的灌木叢,溫銘那家夥還在草叢裏放了塊曉世鏡,那本來是用來觀察外麵情況的,可眼下卻格外畫蛇添足。


    更糟糕的是,有人拾起來了那塊鏡子,頗為好奇的細細端詳著,四個人圍在溫銘身邊,透過光潔的鏡麵看向外麵。


    “糟了。”溫銘道,“這東西被人發現了。”


    “沒事,”狀況百出,楚硯也隻能暫時壓下去尋小師妹的心,咬牙道,“說不準就是個小嘍囉,發現不了什麽。”


    他偏著腦袋,餘光瞥過鏡麵,好巧不巧,正對上一雙冰涼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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