腮波雪蝶已死,他帶來的海斯兵全軍覆沒。托不經的大軍很快便進入了止鹿城,但他們發現,止鹿城裏的百姓和駐軍,已經全部撤走了。很好,撤到黑豹城,就可以將他們一網打盡了。止鹿城隻是個小城,並沒有什麽東西可搶,所以大軍用了兩天時間,穿過止鹿城,繼續向黑豹城進發。


    衛泱泱帶著一群殘兵敗將,要如何對付托不經的大軍呢?答案就是:以不變應萬變。她依照衛戍平的吩咐,派人將城裏所有的織染顏料都扔進止鹿城的水源裏。所以兩天前,托不經大軍經過止鹿城時,怕水裏有毒,並不敢喝,而是繼續前行。但八月,是沙漠最熱的時候,兩萬人馬從進入止鹿城開始,已經三天沒有遇到任何幹淨的水源了。這沙漠裏最甘甜最大的水源,便是衛家守衛的樂海,其他的,都是零零星星的小水坑,苦澀難喝。但好歹,那些水坑還是能喝的,這三天裏,他們連這苦澀的難以下咽的小水坑也沒有遇到。等他們一路來到黑豹城下,擺開陣勢的時候,已經人困馬乏了。


    衛泱泱和腮波一帆站在城頭,她冷眼看著城下的托不經。腮波一帆對她的計劃,並不那麽放心:“托不經,會上當嗎?”衛泱泱信心十足:“他那麽貪婪,一定會的。而且,現在他也沒得選擇了。”在城樓下迎接托不經大軍的,不是海斯騎兵,而是十輛水車。水!托不經知道,海斯國並不像海西衛家,有富裕到射也射不完的箭。所以,他們去將水車搶來,危險性,並不大。就算是有零星的箭從城樓上射下來,那也是值得的。所以他派出一百人去搶水。這次小的戰鬥,並沒有任何懸念,海斯人閉門不出,他們輕而易舉的就得到了水車。水魔步兵將十輛水車運的遠了一些,全軍所有人,都用期盼的目光,盯著水車。托不經看到已經離城門很遠了,便下令:“按照隊伍,一組一組來取水。”十車水顯然並不夠兩萬人分,後麵的看前麵的快要將水裝完了,開始躁動起來,都紛紛圍攏過來,看看還有沒有自己的。


    就是現在!衛泱泱取過一張弓來,她將弓箭搭好,測算了一下距離。她現在距目標有八十米,這是她很少能射中的長度,而且沙漠中不時有風沙會擋住視線,能否一擊即中呢?此次計劃能否成功,全在她這一箭之間了!衛泱泱屏氣凝神,強迫自己忘掉任何事,包括水魔大軍在海西城外殘暴成性、搶掠百姓的事。她的眼裏、心裏隻有臨行前爹爹告訴她的話:“此一戰,若將水魔滅國,我大陽最少可享三年太平!”想到這裏,她睜開眼睛,手起箭發。她十餘年的苦練沒有白費,那箭枝像長了眼睛,嗖的一下,射中第三輛水車的車頭,藏在車頭裏的彈藥“砰”的一聲炸開,引發了十輛水車的連環爆炸,圍在附近的水魔士兵紛紛被炸成了幾半。


    衛泱泱很是得意,笑嘻嘻地看著托不經:“右將軍,又見麵啦。”她聲音一出,托不經自然知道了她是誰:“衛閻王的女兒?”衛泱泱顯然對這個稱唿很滿意,笑著說:“沒錯,衛閻王來了,來索你們的命呢。哈哈哈哈。”她那恐怖的笑聲,在城牆上響起。水魔士兵聽到後,心裏都多多少少打了一個寒顫。他們當然不會怕一個妙齡少女,他們怕的是那個在沙漠中比酷烈陽光還可怕的名字:衛閻王。衛閻王也在嗎?衛家軍是不是也來了?所有人都在心中開始問自己。


    托不經心裏更怕,怪不得海斯人敢閉門不出,敢放開止鹿城認他搶掠,那是因為他們有衛家做援軍?腮波雪蝶的兒子,認識衛戍平女兒,這是他早就知道的,可是他竟然不知道,衛戍平竟然肯為了對付他,出兵幫海斯人?這裏麵一定有詐。托不經下令部隊,撤後二十裏,先觀察看看有沒有衛家軍再說。等他撤到二十裏外時,天已經快黑了。軍士們正準備紮營,他又收到了另一個不幸的消息,西堤在攻打水魔大都,暴捷在攻打水魔冰泉城,而衛家軍在攻打水魔藍淙城,且衛戍平還給他送了一份大禮,派人炸了他的運糧隊。


    這三路人馬平常互相不對勁,現在居然統一行動,那之前收到的衛家和暴捷鬧翻了的情報,顯然是假的!那一定是衛戍平做的局。而他派迴去抵抗西堤的兩萬人,被困大都,大都已岌岌可危了。這黑豹城可以下次再打,但大都卻不能不救,否則,國都若被攻破,等於國破家亡了。所以他隻能趁著月光,遠遠看一眼海豹城,撤軍,下次再來吧。但他萬萬沒想到,和他兄弟敦不脫一樣,他永遠,沒有下次了。


    水魔大軍在海豹城外一無所獲,連夜撤走,又迴到止鹿城。三天前他們來到止鹿城時,乘勝追擊意氣風發;三天後再迴來,已是人困馬乏,若再找不到水源,他們隻怕走不到大都了。所以水魔士兵開始詳細的搜索城內,他們甚至,將民居的地板都挖開來,終於發現了之前沒有發現的糧食和水源。水在塔內!因水在沙漠中是十分珍貴的物資,所以每個城池都會有儲存水的地方。止鹿城的存水,都放在城內最高的蔑竹塔。有一名士兵,因為太渴了,實在不死心,跑上十三層,才看到塔頂放著一桶又一桶的水。他高興地對著塔下唿喊:“這裏有水源!有上百桶。”


    托不經為防有詐,讓軍士們仔細檢查每一層塔,看看是否還有炸藥。軍士們也被昨天的爆炸給嚇到了,挨著搜索,沒有炸藥隻有水。大家都很高興,拚命的上塔取水,每個人都喝得飽飽的。雖然這水苦澀,但是對於三天沒有補充到水源的人來說,這已經是玉液瓊漿了。狂喜的士兵們都紛紛衝進城內,圍聚在塔的四周,等著分水。


    這時候,衛泱泱和腮波一帆正站在止鹿城東門外。看著衛泱泱手裏舉起的火把將她的臉映的通紅,腮波一帆很難下最後的決定:“真的要這樣做嗎?”衛泱泱並沒有迴答他的問題,而是麵無表情地問他:“你知不知道敦不脫是怎麽死的?”他搖搖頭。


    衛泱泱平常很愛笑,還未說話,臉上已露出笑意;聲音還未發出,笑聲就先傳來。但今天,她臉上很是平靜,一點笑意也無:“他是被我用火燒死的。托不經既然是他親兄弟,就應該陪著他一起被火燒死才對。”說罷,她看也不看腮波一帆,將火把扔進柴堆裏,下令關閉城門。


    止鹿城很小,小到隻有東西兩個城門。等水魔士兵發現著火時,火勢已經很大了。


    托不經萬萬沒想到,竟然有人肯舍棄一座城池來燒死他們。驚慌失措的水墨大軍分別向兩個城門逃去,可是每個城門外都被塞了厚厚的柴火,火燒的比城內還大,根本無路可退。士兵們又衝上城樓,從城樓上往下跳,被摔死摔傷的不計其數。而僥幸沒摔死的,就分別在東門遭遇了海斯兵、在西門遭遇了衛家軍。這大火燒了三天三夜,將整個城市付之一炬。


    三天後,衛泱泱他們又走進止鹿城。海斯士兵打開了東門,街道內水魔人的屍體堆積如山,全都被燒成焦炭,完全看不出誰是誰。越是走的近了,越是能聞到難聞的焦臭味。腮波一帆從未見過如此場景,簡直是人間地獄,他又驚又怕,終於忍不住嘔吐起來。衛泱泱歎了口氣,語氣裏還透著些許不滿意:“可惜,真是可惜,竟然找不到哪個是托不經,哎。便宜他了。”說罷,她在街上開心地轉起圈來,彷佛在她眼前的不是人間慘劇,而是一出精彩的梆子戲。腮波一帆驚恐地看著她,感覺自己似乎不認識她了。那個仗義出手、活潑開朗的衛泱泱不見了,她就好像真的是從地獄裏來的白無常,爬上來索命的。腮波一帆現在感覺自己好像在做一場恐怖的夢,而夢裏的泱泱,確確實實是衛閻王派來的,她的手裏彷佛真的有根鐵鏈子,要將這世間活生生的人一個個都套走。


    在暴捷、西堤、衛家的圍攻下,水魔軍紛紛迴撤救援己方,海斯軍也迴擊水魔,很快便收複了所有城池。十月二十二,水魔國王在大都被殺,水魔亡國。大陽朝廷也派出了禮部的官員,與西堤、暴捷、海斯商量如何瓜分水魔的土地。戰事已定,海斯軍終於迴到了國都龜來城。海斯國保住了,大家都很高興,城內的百姓也開始慶祝,到處都是歡聲笑語。


    腮波一帆他們來到了海斯王宮,他先安頓衛泱泱住下。晚上,他又帶著衛泱泱來到王宮的最高處,帶著她看看龜來城的夜景。衛泱泱上一次見到全城歡度,還是在去年錢塘,擊敗海盜後。但上一次是大陽百姓,這一次歡慶的人卻是海斯百姓。雖然父親派她來,總有父親的道理,但她心裏,總是覺得不是滋味。腮波一帆看她悶悶不樂,哄著她:“泱泱,你看這人間安樂,多好呀。”衛泱泱知道前幾日禮部官員已到,大陽扶持腮波一帆做國君,兩國世代友好。便對他笑笑:“你明天,就要成為海斯國主了。也恭喜你呀。”自打她火燒止鹿城之後,兩個人之間就好像有了嫌隙,腮波一帆好像被嚇壞了,也不怎麽同她說話了。兩個人,已經好久沒有這樣親昵地站在一起安安靜靜地聊天。


    因他護國有功,而且國主尋祖輝已死,又加上大陽扶持,所以大臣們都擁立他做為新君,明天便是新君大典了。腮波一帆看著她:“我半點兵法也不懂。這全是你和衛家的功勞。”衛泱泱第一次獨挑大梁,指揮完這場護國之戰後,她彷佛一夜之間長大了幾歲,居然學會鼓勵人了:“治理國事和打仗不同。你性格平和,喜歡大陽文化,你會是個好的國君。”雖然正值盛夏,但沙漠裏,白天能曬死人,晚上卻冷得讓人發抖,衛泱泱就打了一個哆嗦:“有點冷了,迴去吧。”腮波一帆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見她眼眶有些黑,顯然是為了研究戰事,幾天幾夜都沒睡好,便大起膽子,想去抱她。衛泱泱向左邁開一步,躲開了。


    這個女孩子,平日裏沒心沒肺,愛說愛笑,但今天不知為何,她話卻十分少:“迴去休息吧。”說著就要下樓迴臥房。腮波一帆一把拉著她:“泱泱,我能不能同你說幾句話。”她隻得停下腳步:“好啊。”腮波一帆仔細斟酌了一番,表情十分鄭重:“我做了國主,便會向大陽皇帝稱臣,做屬國,我不想再看到戰爭了。到時候,我向大陽皇帝請求,把你嫁給我,好不好?”衛泱泱抬頭看著他:“你說什麽?”腮波一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喜悅裏,並沒有看出衛泱泱有些不高興:“我向大陽稱臣,要你來和親,嫁給我。你們中原王朝,不都是這樣的嗎?”


    衛泱泱抬頭看著他,字字鏗鏘:“我姓衛,是四國寂滅衛關英的孫女、三更閻王衛戍平的女兒,奪命三刀衛秉鉞的妹妹。我們衛家六代平遠伯、七代海西總兵,我怎麽可能來和親?你從小學大陽文化,不會不懂這個道理吧?”腮波一帆見她表情鄭重,那是極少見的:“我,我同你道歉,我不是那個意思。之前衛總兵絕不肯將你嫁給我,但以後兩國交好,百姓安居樂業,你嫁我,我會對你好的,衛總兵定會同意。”衛泱泱冷哼一聲:“你願意做屬國,是為了海斯與大陽邊境的百姓。我嫁不嫁你,有什麽關係?難道我不嫁你,你就要繼續同大陽開戰嗎?這是什麽道理?”腮波一帆繼續賠罪:“那自然不是,但這是皆大歡喜的好事,不是嗎?我向你保證,我今生今世都會對你好的。”衛泱泱不想聽他再說,轉身向樓梯走去。


    腮波一帆跟著她,急得邊下樓梯邊問:“泱泱,為什麽呀,是因為我父王,還是因為我哥哥?”衛泱泱背對著他,並沒有停下腳步:“都不是,隻因為我是衛家的女兒。”腮波一帆見她不為所動,一著急,便去拽她,然後將她攬過,抱在自己懷裏。


    衛泱泱雖然不懂男歡女愛,但也知道這是極不妥當的:“你放手。”腮波一帆將頭埋在她耳邊,溫言軟語:“我願意在衛家軍前起誓,我這輩子都不立妃子,隻你一個王後。若是違誓,就讓他們將我萬箭穿心,好不好?”


    他發的誓言不可謂不重,但顯然衛泱泱並不吃這一套:“你愛立誰就立誰,衛家軍還管得著你娶媳婦?你放不放手,不放手我可打人了。”他自那次收到衛泱泱送的荷包,一直都以為對方也對自己有情,現在聽她這樣講,還以為是女孩子欲拒還迎,不但沒鬆手,還抱得更緊些,然後低下頭去準備吻她。衛泱泱並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但從小東奔西跑擔驚受怕的經曆造成了她絕對不允許有人靠著自己這麽近。所以她便下意識地伸出右手劈向腮波一帆的後頸,痛得對方一下子撞在樓梯的欄杆上,發出“哎呦哎呦”的唿痛聲。


    衛泱泱並非真的要他性命,看他捂著胸口,又生氣又心疼:“你看,我說話你怎麽不聽呢。說了你不鬆開我就打人了,你還不鬆手。現在摔疼了吧?”腮波一帆可憐兮兮地揉著痛處:“我哪裏知道,你會真打。”衛泱泱更是奇怪:“不真打,還有假打嗎?你沒事吧?”他仍不死心:“你,你現在很是溫柔,你極少這樣的。和麵對水墨大軍時完全兩樣。”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在這全城歡慶的夜晚,一對青年男女站在月光之下、宮城之上,本該是一番旖旎風光。但衛泱泱顯然並不是一個好的約會對象。她見腮波一帆並沒有受傷,便不再理會他,自顧自地走迴去了。


    第二天一早,天還未亮,腮波一帆便穿好了海斯國主的朝服,準備去參加新君大典。衛泱泱裝模做樣地向他行了一個禮:“見過大君。這朝服好氣派啊。”他也笑起來,想著自己馬上就是海斯國主,兩個人來日方長:“等我典禮完成了,迴來一起吃飯。”他說的乃是尋常夫妻的生活瑣事,但在他看來,兩個相愛的人,一起吃清粥小菜,那也是非常幸福的事。衛泱泱也十分爽快地答應了。


    他便放下心來,滿臉笑容地走出去,接受了百官的拜見。因剛剛結束戰爭,所以這典禮的布置也很簡樸,但該有的儀式卻一樣不能少,羅裏吧嗦地進行了一早上。等到腮波一帆暈頭暈腦地接受了百官的朝拜,迴到後宮,卻沒有看到她來迎接自己。他忙問:“衛小姐呢?”宮人迴他:“衛小姐說有人來接她,她走了。我們並不敢攔。”腮波一帆有些慌亂:“什麽時候走的?”宮人迴話說:“剛走一會兒。還不到一刻鍾。”他連忙叫人牽來一匹馬,騎馬往宮外追去。他本來並不怎麽會騎馬,見衛泱泱騎得好,便也認真練習,隻為了能有一天和她一起在夕陽下策馬奔騰。但竟然沒想到,這一天還沒到,兩個人又要分別,而這一分別,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麵。


    他飛快地趕到了城門下,跳下馬來,一路跑上城樓,看到衛泱泱剛剛出城。遠處,是護送大陽使臣迴去的衛家軍隊,她正騎馬向衛家軍奔去。腮波一帆大聲喊她:“泱泱!”衛泱泱停下來,順著聲音迴頭看他,和往常一樣,笑嘻嘻地:“你已是新君,我就該走了。”他知道夜長夢多的道理。此一分別,她迴去之後若被嫁出,恐怕今生就很難再見:“大陽使臣的車駕不是在那裏嗎?他們還未走遠,你迴來,我向使臣提親,好不好?”海斯雖是小國,但他是國主,以國主之尊站在城頭苦苦哀求,尋常的姑娘,隻怕都會被他這誠懇所打動。


    但衛泱泱顯然並不是個在閨閣中長大的普通千金小姐。她抬頭看著他,眼裏並無感動:“那天,你在蔑竹塔下看著我,是不是很害怕呀?”他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迴答。衛泱泱也不管他心裏作何感想,隻是自顧自說話:“水魔人的暴行,你不是不知道。但你在碧波城平平安安地長大,和我不同。其實我並不是你心裏想的那個姑娘的樣子,是不是?你要的是個文靜、嫻雅或者端莊的王後,大概是我阿娘那樣的。但我和別人不一樣,我是衛泱泱,我從小就是這麽心狠手辣的。我若不殺托不經,他便會來殺我。當時換成是他來打我,隻怕他會比我想的法子更殘忍。我父帥說的慈不掌兵,就是這個道理。告辭了,大君。”說罷她頭也不迴,向衛家軍方向奔去。


    她那一身淺藍色裙子,在太陽的照耀下,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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