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知府仿若經過一段冗長猛烈的心理掙紮,等混亂的唿吸平靜下來,他才再次開始娓娓道來。


    “連續下了三天的雨,我和我哥已經沒有丁點食物果腹,遂隻能上山走一朝。那天雨下得很大,看向遠方的視線都有點模糊了。


    我和我哥爬到山腰處的時候,從山腰處往山腳下看的時候,正看到一群黑衣人不斷地追殺著前方的十幾個人。


    那些人的武功都很高,雙方皆是傷亡慘重。不過被追殺的人略遜一籌。其中一對夫婦是他們保護的對象。為了保護那對手無縛雞之力的夫婦,他們不惜以命搏命的打法。


    直至最後一個人倒下。


    我和我哥哥才從半山腰慢慢尋了下去。找到他們的時候,地上流淌的血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已經漫到了腳踝處。


    無論黑衣人還是被他們追殺的人。我都一一查看過,已經沒有了氣息。我和哥哥商量一下,決定要發這個死人財。於是,我們一個個地搜身,把他們所有值錢的東西都翻找了出來。


    直到我們搜到了被保護的那對夫婦身上。我哥從那男子的身上找出了三樣東西。


    一份委任狀,授命出任正七品知縣的敕牒。


    一份為馬正榮證明身份的告身。


    還有一封信箋。上麵詳細地敘述了一個月後,會有一批三十萬兩官銀從流水鎮經過,讓馬正榮利用職務之便,幫著掩蓋蹤跡。”


    馬知府,不,應該是林福。唿吸開始急促起來。他的眼睛赤紅,整張臉開始變得猙獰。


    他語氣尖銳地拔高音調,嗓子捏得又尖又細。活像戲曲裏扮醜的醜角。


    林福透著紅血絲的兩眼,無神地望向花秋月的方向。好像他在尋求聽眾的認同一般。


    “可是,本來東西都是我們的了,為什麽他會醒。馬正榮悄無聲息地坐起來,就這麽靜靜地看著我們。可我想到這些銀子,甚至還有現成的官憑就是我的了,他為什麽要醒過來!


    於是,我就攥緊身邊的石頭,一下,一下,又一下,把他給砸死了。當時,那些血啊,染紅了我的手,溫熱的血濺了我一臉。可我隻知道要砸死他。


    他死的時候,手還死死地攥著自己婦人的手。我要脫他身上的官服的時候,還費了很大的勁,才掰斷他的手指。


    當時我哥都傻了,他生了很大的氣。可是我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他拉著我清理蹤跡後,連流水鎮都不敢迴去了。我們跑到村落裏躲藏起來。


    去了月灣村,在月灣村裏一個養牛棚裏,我們惶惶不安地相互偎依在一起。”


    林福緩緩地閉上眼睛。聲音低沉,如同嘟囔。


    “本來按照我的設想,要是過幾天沒有風聲,我就扮成馬正榮的身份,上任去。可是我哥堅決反對,他收拾好收刮來的死人財,說等到天明十分便要帶著我繼續南下。


    天色將要破曉時,好幾個黑衣人乍然出現在我們的麵前。冰淩淩的劍尖貼上我的脖子。為守那人問我們想不想當官?要是你們倆誰先把對方殺掉,那就讓誰代替馬正榮的身份。


    我心動了。在大哥擋在我前頭的時候,我鬼使神差地接過黑衣人手裏的刀子,在身後給了我哥一刀。刀子非常鋒利,隻一下就穿透了大哥的腹腔。


    他嘴裏溢著血,吃驚地轉過身來看著我,哥哥黝黑的眼珠裏,呈現出我的倒影,那是怎樣的一種表情?我正在笑啊,是的,我正在笑。”


    花秋月瞠目結舌地看著,已經超出想象限製的林福。


    現在才明白原來十幾年前,石房子裏死的那個流浪漢,是眼前這人的親哥哥。還是被自己同胞弟弟手刃而死的。


    而這同胞弟弟,卻在刺死自己的哥哥後,取代馬正榮的身份,搖身一變。做上縣令的官位。花秋月隻覺得一陣惡心。如此卑劣的人性,竟能在官場上平步青雲。


    馬婆婆說,自己的兒子和兒媳是被強盜殺害的。盡管現在心底有了設想,可是還是想,再次確認一番。


    “你為什麽看到馬誌輝的時候,會出現驚恐不堪的神情?”花秋月的聲音冷冽如冰,心底卻抱有一絲僥幸。


    “馬誌輝?”林福疑惑地重複一遍,恍然明白花秋月說的是誰。嘿嘿一笑。


    “他就是馬正榮的兒子吧?長得可真像。就好似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一樣,就連眼角的淚痣都一樣。”


    花秋月心底一沉,她不知道該如何,去和馬誌輝和馬婆婆說這件事。


    蕭鈺安撫性地拍拍花秋月的頭,耀著無上風華的如玉身姿,帶有冷貴強勢的壓迫氣息,慢慢走向頹然癱坐在椅子上的林福,聲線冷逸。


    “說說十年前,從清風觀裏押往大牢裏的人,你弄死他們的緣由。”


    已成廢人的林福破罐子破摔,他吃吃一笑:“我也不想弄死他們,可是他們要威脅我啊。當年那封描述三十萬官銀的信,是馬正榮的死因。


    他不願意投靠主子,所有主子才會殺了他,我隻是正好撿了個漏,在不驚動別人的情況下,經主子打點好,頂替了他的位置。


    可是代價就是以後要為他所用。而一個月後的官銀就是我的投名狀。


    我利用官家的身份,找上月灣村的富戶,截下官銀。而那家人僅分得一成銀子,卻怕我有一天報複他們,幹脆一夜殺光清風觀的道士們,一家老小躲在上麵逍遙。


    嗬嗬,他們還以為我不知道呢。”


    林福得意的笑,接著又猛地臉一沉,陰鬱得很。


    “可是他們偏偏在牢裏的時候威脅於我,我為什麽不殺了他們?”


    如此理所當然,殺人如宰雞的語氣,讓花秋月毛骨悚然,這人已經完全滅絕了人性。


    她記得從清風觀押下來的人,除了那些男囚外,還有一些婦孺老幼,整整將近百人,一夜之間,皆殞命在他的手裏。


    “你主子是誰?”蕭鈺擰著眉。是什麽人,把線放這麽長?


    林福對於這個問題,卻一改常態,不願意迴答,他拚命地搖著頭,眼底泛起祈求的神色。


    花秋月‘嗤’地一笑,如此惡魔般的人還有懼怕的人。是不是那人才是最可怖的呢?


    “你是不是不說?”蕭鈺耐心告罄。狷狂的冷冽沸騰,帶有內力的一掌猛地,拍在身旁的桌子上。‘嘩啦’一聲,上好的紅木桌頓時散架開來。


    林福仰頭哈哈大笑,欷歔歎息。“當年荒年,都說天地不仁,老天卻放過了我。而我卻在迷途上一錯再錯。仗著上過幾年學堂,處處看不起我哥。最後甚至揮刀相向,我無顏見他啊!”


    說完,林福頭一低,上下顎用力。一股鮮紅從嘴裏溢出。逐漸沒了氣息。


    蕭鈺緊蹙著眉,跟花秋月說:“他咬舌自盡了。”


    “咬舌自盡?”花秋月訝異了。在她的認知裏,舌頭斷了的人還是可以活著的。咬舌怎麽能自盡呢。


    她上前,掰開林福的嘴,小心查看。


    一掰開嘴,大量的血液就湧了出來。花秋月緊凝著眉,應該是舌後根兩條動脈破裂,大量血液倒流入肺腔,造成窒息死亡。


    “這真是個技術活。”花秋月嘖嘖出聲。


    蕭鈺眉心都已經擰成了一坨疙瘩了。他想不到花秋月會突然興趣盎然地,去探查林福咬舌能自盡的原因。


    特別是她那雙纖纖玉指捧著林福的下顎時,讓蕭鈺心中湧起一種刺眼的惡感。


    他上前,牽過花秋月的手:“走吧,死者讓別人處理。”


    原先答應了馬誌輝,得到答案後會講給他聽。花秋月一路沉默地任由蕭鈺牽著。她心中沉甸甸地不知該如何措辭。才讓馬誌輝悲愴少一些。


    蕭鈺感受到花秋月的傷感,他轉移話題問花秋月:“你說林福為什麽會選擇自盡,難道是他的主子讓他這麽衷心嗎?”


    花秋月迴神想想蕭鈺的問題,肯定地說:“我覺得不像,他這人完全是一個自私自利的小人。怎麽可能還有人比他自己的命更重要。


    靈光一閃,她不由自主想到王欽差來求診那天,他走的時候,說的那個人:恭親王。


    “林福是恭親王的人!”


    蕭鈺停下腳步,疑聲問道:“你說什麽?”


    “林福是恭親王的人。”花秋月肯定地說。


    蕭鈺本想否定花秋月的話,可是他覺得花秋月不是無的放矢的人。


    “為什麽這麽說?”相比恭親王,蕭鈺更願意相信花秋月。


    花秋月從餘多怎麽被王欽差抓進牢裏的事情,詳細地敘說了一遍。最後說道王欽差的提醒。這讓蕭鈺的心中掀起滔天駭浪。


    若果真如王欽差所說的,背後之人就是恭親王的話,那這麽多年,究竟有幾個人真正了解過恭親王。


    一直以來總推行‘仁政’以禮待人的謙謙君子,從而獲授‘恭’字的恭親王到底是什麽樣的一個人?


    而且林福是恭親王的人話,那這條線已經在十五年前就布下了。一想到這,蕭鈺就感到心驚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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