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虹衛嘴上很硬,但第二天醒來,那臉上無法遮掩的黑眼圈,還是表明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不過,讓他慶幸的是,他們暫時沒法去竇大仙家了。


    因為一大早,田壯壯就把電話搖了過來:


    “你們倆哪兒去了?我早上去北電到處找不到人,問了一圈才知道你倆跑了?”


    老王幹咳一聲,隱隱帶著期待:“我和麥冬出來勘景呢,有事?”


    “對,你們趕緊迴來一趟,一謀連夜趕到京城,他現在就在學校。”


    聞言,本來鬆了口氣的王虹衛,心頓時又提了起來,他看了眼叼著牙刷,在陽台衝著太陽做廣播體操的林麥冬,壓低聲音:


    “一謀師兄要幹啥?他還惦記著《狩獵》?”


    “應該吧……你們先迴來和他見見麵,他也特別強調想見見麥冬,而且我聽一謀說,學校的王峰生主任還拜托他幫麥冬什麽忙,總之,你們別在外麵浪了,趕緊迴來。”


    “好吧……”


    電話掛斷。


    王虹衛捏著大哥大發呆,直到林麥冬做完廣播體操,叫他:“誰電話啊?你跟丟了魂一樣。”


    王虹衛把電話內容複述一遍,憂心忡忡:“之前知道你的本子被張一謀看中,我還挺高興,現在想想,來者不善啊!”


    林麥冬想自己拍《狩獵》。


    他更想擔任製片人,輔佐林麥冬把《狩獵》拍出來。


    對他來說,看好《狩獵》本子的張一謀,確實來者不善。


    實在是對方的名頭太響亮了,在第三代逐步離休,第四代因為曆史原因,普遍缺乏歐洲履曆的現在,手握金熊獎的張一謀和拿了金棕櫚的凱子哥,是真正的巨頭級別。


    何況王虹衛還親眼見過,韓三坪對張一謀、凱子哥的迷信和推崇。


    目前韓三坪正介入劇本談判,王虹衛是真的害怕,那家夥看到張一謀後會不會腦袋發熱,迷信思想重新占領智商高地,來個出爾反爾,要求林麥冬把《狩獵》讓給張一謀。


    不隻是韓三坪,還有另一種更可怕的情況——以張一謀的地位,若表現出對《狩獵》的誌在必得,說不定連張海芳都會忍不住妥協。


    這就是如今華國電影,手握歐洲三大獎項的大導的威懾力!


    他在一邊愁得直抹光頭,另一邊,林麥冬卻表現得很無所謂,施施然迴到衛生間刷完牙,刮胡子,還翻出他從沒用過的發膠,梳了個大背頭。


    那茂密頭發反射出的油亮光澤,險些晃瞎王虹衛的眼睛。


    王虹衛忍不住吐槽:“我的爺,您怎麽一點不著急啊?”


    林麥冬聳肩:“著急有用嗎?他喜歡《狩獵》,以他的名氣,若是真的想要,我一個新人,哪怕本子是我寫的,也根本爭不過他。”


    業內編劇的地位一向如此,根本沒有自己劇本的決定權。


    現在還算好的,至少老一輩從文學轉影視創作的還活著,還有如海岩、王碩等“新一代”活躍。


    未來編劇的地位幾乎和劇組打雜的沒區別,別說導演、製片,連演員助理都能堂而皇之要求編劇改劇本。


    這也是林麥冬為什麽急著想出名的原因。


    沒有名氣,沒有成就,在這個時候的華國,真的處處艱難。


    “那我們怎麽辦?”王虹衛問。


    林麥冬擰把毛巾,擦掉臉上的肥皂泡:“別著急,按照田師兄說的,一謀師兄想和我見麵,那我就迴去見他,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唄!”


    有些事,躲能解決問題。


    比如他倆躲出來,逃避站隊。


    有些事,躲是解決不了問題。


    比如惡客上門!


    當然,把張一謀形容成惡客,有點主觀臆斷了,也許人家真的是單純欣賞劇本,想和劇本創作者來一波學術交流呢?


    王虹衛隻能這麽安慰自己。


    等林麥冬收拾好,兩人飯也沒吃,匆匆出了門,還特別打了一輛黃麵的,爭取盡快趕到田壯壯家,和這位之前為了維護林麥冬,連韓三坪都敢噴的師兄會麵,商量一下情況。


    遠的不說,田壯壯和張一謀是同學,關係也極好。


    如果對方出麵的話,應該能給一謀同學施加一定的影響。


    隻是緊趕慢趕,趕到北影廠,來到田壯壯家的時候,還是慢了一步。


    兩人敲開門,目光越過田壯壯肩膀,就看到客廳裏,一個穿著薄棉襖,皮膚黝黑,像老農多過像導演的中年人也正站起來,往這邊微笑示意。


    也許是名氣影響,也許是功成名就,真的養出了氣場之類的東西。


    來之前絮絮叨叨,說要警惕張一謀的王虹衛,見到對方的一瞬間,忽然就軟了下去,田壯壯還沒介紹,他就已經主動招唿道:


    “一謀師兄,您也在啊?”


    林麥冬:“……”


    如果可以的話,他很想踹老王一腳。


    懶得搭理這廝,林麥冬打量著張一謀,這位未來被人冠以褒貶不一的“國師”之名,年輕時意氣風發卻囿於經曆,走不出自身陰影,老了越發妥協於資本,但也同時名滿世界,某種程度上,代表著華國電影名片的中年男人。


    另一邊,張一謀也打量著林麥冬。


    即使來之前,通過劉國典校長,通過王峰生、鄭冬天,他已經知道這位寫出《狩獵》、《饑餓站台》的師弟很年輕。


    但那十來歲,還很稚嫩的麵相,依然讓他非常驚訝。


    《饑餓站台》對導致一切衝突壓迫之本質的階級問題的辛辣諷刺,《狩獵》對人性的兩麵,對社會和道德本來應該作用於正麵,卻因為曲解,成為迫害武器的編排與刻畫。


    在張一謀看來,創作者必須要有足夠的閱曆,才能寫出這樣的本子。


    林麥冬……不像他想象中的劇本作者!


    “世界上是有天才的……”


    這是之前他去學校,和劉校長、王主任、鄭主任會麵的時候,隱晦提及劇本問題,鄭冬天教授對他說的話。


    張一謀不是太相信,天才……他也是天才,人生第一部電影就拿到金熊獎,可他自問,他現在也寫不出《狩獵》那樣的劇本。


    《饑餓站台》不算,那劇本擺明了“我要作死”,他壓根不會去寫。


    “難道他比我……”


    一個念頭閃過,張一謀強行壓了下去,他掛著溫和的笑容,看著田壯壯拉著那個孩子,走到他麵前,向他介紹:


    “一謀,這就是林麥冬!”


    林麥冬伸出手:“一謀師兄,很高興見到你。”


    “我也是,師弟。”張一謀微笑。


    初見麵,大家都很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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