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麥冬沒有忽悠大家。


    如果有新片拍攝,他確實準備繼續帶著這幫師兄師姐。


    原因一他已經說過了,《雇傭人生》雖是短片,一切卻都是按照正規劇組的配置來的,這群新手固然有各種各樣的缺陷,但11天磨合,他們之間的溝通效率顯著提升。


    對一個劇組來說,劇組幕後能不能盡快領會導演意圖,非常重要。


    單隻是這點,林麥冬就不會輕易放棄他們。


    更別說,他和他們之間還有師兄(姐)弟的關係,感情和立場上天然親近,對林麥冬這樣普通家庭出身,人脈資源一窮二白的人來說,師兄師姐,是他最有把握拉攏,也最適合作為他以後班底的群體。


    最後,則是學校。


    林麥冬很清楚,他現在最大的倚仗不是王虹衛,不是鄭教授,甚至不是任何他努力想要經營出的關係。


    他最有利的身份,就是北電的學生!


    這是一個不顯山露水,但其實很大的人脈和資源平台,北電建校幾十年,每年一批學生畢業,誰也說不清這個社會,這個體製,有多少從北電出來的人。


    尤其影視行業。


    從製片廠一個普通的洗印師傅,到x宣部高居廟堂的領導……北電烙印無處不在,隻要他不作妖,隻要學校願意,可以幫他解決數不盡的麻煩和困難。


    但學校顯然不可能無止盡幫助某個學生,那不現實,想要維持學校的幫助,就得像做生意一樣,懂得資源交換,形成某種程度上的利益綁定。


    林麥冬目前能拿出來的東西不多,拍電影,就是他最有力的籌碼。


    這裏指的不是北電有多期待他拍的電影,能給學校帶來什麽正向收益,而是指,隻要他有“才華”,隻要他能繼續拍電影,隻要他還願意使用學校的學生,就能在這影視產業的冬天,政策的冬天,替學校解決一大批就業問題。


    96年,處在節點時間的年份,不僅電影市場化改革方興未艾,還有78年會議公布的一係列改革決議,其中一項懸在頭頂十多年,終於落了下來。


    今年開始,正式取消大學生統一分配製度!


    畢業即失業的說法,就是從這一年開始的。


    “上次異想天開一樣的實踐課題提議,或許可以再提交一次,讓學校重新考慮一下……我林麥冬對北電真是忠心耿耿呀,下一部電影還沒苗頭呢,就開始為學校領導排憂解難,劉校長,王主任,你們感動不?”


    校領導感不感動還不清楚,林麥冬自己很感動。


    看向那些歡唿的,彼此碰杯,胡吃海塞的師兄師姐們的眼神,都和藹不少。


    這些人,都是他和學校“談判”的籌碼呀!


    正笑眯眯暢想著,一個期期艾艾的聲音,把他從美夢中喚醒。


    “林導……”


    林麥冬迴過神,看到眼前站著一個馬王爺打扮的家夥,倒不陌生,是宋小飛攝影組的成員,叫李振。


    30歲的人了,在攝影上沒什麽靈氣,優點是有家室,聽話,擅長揣摩他的心思。


    拍攝那段時間,用著挺順手的。


    他露出笑容,和對方碰了碰杯:“師兄,找我有事?”


    “沒,沒啥,就是我有一朋友,中戲的,今天也去看了我們的短片,特崇拜你,正好他也和同學在這邊吃飯,就想見見你,認識一下……”


    李振有些不好意思。


    別看在孫宏雷麵前胸脯拍得震天響,其實李振是有點怵林麥冬的,之前在片場的時候,除了組長宋小飛,他們攝影組其他人沒少挨罵。


    而最讓他們難受,以及最後服軟的是,明明大家都能看出來,林麥冬林導演根本沒摸過攝影機(準確說是沒摸過膠片機),但他就是能找到好的角度,能做出好的構圖。


    每次做排練預演的時候,都能爆殺他們的方案,那是純粹技術和“天賦”上的碾壓,無話可說。


    反正李振早就服了。


    脫離片場,擺脫暴君人設,林麥冬還是很平和一人,聞言連忙說道:“師兄那麽客氣幹嘛,都是朋友,把人叫來一起喝一杯啊!”


    然後,李振就叫來一個小眉小眼兒,看起來跟牛頭梗似的,麵相仿佛憨厚,又儼然兇狠,看起來既青澀如梅,又宛如陳年老醋,頗具二象性的師兄。


    以及,師兄身後跟著的一群鶯鶯燕燕。


    謔!


    林麥冬精神一振,都是熟人啊!


    ……


    就在薊門飯店殺青宴進行的熱熱鬧鬧的時候,北電,學報編輯部傳來激烈的爭吵聲。


    “……為什麽你認為最後摔燈罩那個人一定代表覺醒?為什麽不可以有其他可能?”


    “還有什麽可能?導演的寓意放在那裏,難道你認為林麥冬要影射的社會,就是一個冰冷、酷烈、絕望的社會嗎?你到底什麽居心?”


    “我什麽居心?想給我扣帽子是吧?你也就會這招,他憑什麽不能有其他選擇?林麥冬本來探討的就是雇傭與被雇傭的關係,探討的是社會的組成,台燈當膩了台燈行不行,他想跪在地上行不行?你管得著嗎?覺醒有什麽用,隻會帶來災難,他憑什麽不能選擇安然接受自己命運?那樣才更現實,更貼合這個世界大部分人的選擇!”


    “哈——你個老皮燕,我就知道你這廝哪怕別人讓你當狗,也會欣然以就,暴露了吧,還大部分人選擇,你以為都是你啊,膝蓋跪久了站不起來!”


    “你,你怎麽罵人!”


    “就罵你,怎麽啦,我不但當麵罵你,我還要寫文章批你,是男人,明天學報上見真章!”


    在諸多編輯不緊不慢的或勸或拉之中,兩個怒目而視的編輯,順驢下坡收迴作勢要打的姿勢,氣哼哼迴到自己座位上。


    文人,罵人沒什麽,真動手就落了下乘。


    隻有以筆杆子論勝負,把敵人批倒批臭,方為真男人!


    當然,這兩個屬於比較極端的例子,實際上,兩人之所以吵起來,還是因為另外兩個編輯對《雇傭人生》的解讀觀點不同,兩人各站一派,懟上頭了,矛盾才激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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