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幕褪去,畫麵再次亮起,特寫鏡頭粗暴地懟著一台鬧鍾。


    鬧鍾嘀嘀作響,指針一頓一頓前行。


    鬧鈴聲與指針富有節奏感的運動,輕易就抓住了人的眼球,台下已經徹底安靜下來,再沒有一絲聲音。


    所有人都專注看著銀幕上,一隻手入畫,按停鬧鍾。


    隨後鏡頭逐漸拉遠,由特寫拉為近景,一個睡眼朦朧,麵無表情的男人從床上坐起,下床。


    一係列動作中,鏡頭的焦距也一直在運動,當景別拉為中景,畫麵中的主人翁的半身徹底入畫的時候。


    台下響起低低的驚唿。


    畫麵上的“陳設”很簡單,床、起床的男人、放置鬧鍾的床頭櫃,讓人們驚唿的就是那台小櫃子——


    昏暗、陰鬱的鏡頭中,那緩緩呈現在大家眼前的櫃子,哪是櫃子,而是一個背對鏡頭,蜷縮在角落,頭頂桌麵的人!


    但主人翁卻對他視而不見,隻是在重新推近的近景中眨了眨眼,站起來,與鏡頭同步移動劃過一麵空白的牆壁,走到一座立式台燈前。


    台下再次傳來壓低的驚唿。


    因為就像之前的床頭櫃一樣,那台燈造型太詭異了——它的燈柱完全是一個筆直站立的男人。


    一個穿著襯衣、打著領帶,兩手垂下,貼著褲縫的男人。


    碩大的燈罩扣在他腦袋上,拉繩從旁邊垂落。


    但讓許多人不理解的是,對這樣一個明顯是人裝扮的台燈,主人翁仍然沒有任何反應,隻是眨了眨眼,拉動燈繩。


    啪!


    燈罩亮了起來,光芒從下緣和頂部照射出去,在牆麵投下對比強烈的光與陰影。


    而在燈罩上,則模糊顯現出一個腦袋的輪廓。


    主人翁再次麵無表情地眨了眨眼,路過台燈,出畫,畫外傳來門扉打開,又重新關上的聲音。


    隨著畫外門關上,屋內僅剩的嗡嗡的白噪聲中,畫麵仿佛凝固一樣定格了2秒。


    燈光微微閃爍,片名在“台燈”旁邊,那被台燈襯托著,仿佛也多了幾分陰沉的牆麵上緩緩浮現:


    【雇傭人生】


    【the employment】


    台下觀影的人群中,孫宏雷目瞪口呆,說實話,他有些被這短短1分鍾展示的鏡頭和內容驚豔到了。


    他不懂專業術語,也不知道該怎麽明確表達視聽語言。


    但哪怕作為一名普通觀眾,他都能感受到,這段片名前的開場,那運鏡、色彩、景別間塑造的濃鬱的冰冷與漠然。


    畫麵冷漠,裏麵的角色也冷漠!


    還有運鏡之間,對所要傳達的信息,處理的非常純熟和透徹。


    之前第一次拉中景,蹲在角落扮演“床頭櫃”的人影出現時,他還沒反應過來片子是什麽性質。


    以為是個恐怖片。


    但等到下一個鏡頭,主角來到“立式台燈”旁,拉亮台燈,片名浮現、對照。


    他立刻就明白了,為什麽家具是人,而主人翁絲毫不在意,也明白了,為什麽叫《雇傭人生》!


    這……現在導演係的學生這麽牛批嗎?


    孫宏雷忍不住看向前排帶隊的兩位中戲老師,演員那邊是常教授,編導那邊是蘇教授。


    兩位教授也是瞠目結舌的樣子。


    甚至孫宏雷還注意到,另一邊央美、央廣,還有陪同他們左右的那些北電教授,都表現得很驚訝。


    有人交頭接耳,有人忍不住伸長了脖子,去望坐在最前排的林麥冬。


    前排,坐在鄭冬天旁邊的謝小晶,就是抻長脖子的一員,他是北電自家培養出來的教授,和張一謀、凱子哥他們是同學,隻是畢業後沒有走上導演之路,而是一邊留校深耕紀錄片創作領域,一邊任教。


    如今已是黨委委員,導演係95級班主任,如果不出意外,過兩年鄭冬天任期到了,多半就是他接任導演係主任和青影廠廠長職位。


    謝小晶很是驚訝,事實上,昨天學校臨時通知他今天來看短片的時候,他還有些不滿。


    認為是浪費時間。


    還是鄭冬天親自給他打電話,他才推掉和央視那邊的紀錄片研究工作,跑迴來看片子。


    林麥冬坐在另一邊,中間隔了好幾個校領導,謝小晶看不到對方,隻能看向鄭冬天:“老師,真是他拍的?這股冷峻的氣質太濃烈了……”


    是的,和其他人注意到的內容創意,運鏡純熟流暢不同,謝小晶注意到的,是《雇傭人生》畫麵中彰顯出的“氣質”。


    這是比較玄的說法,所謂氣質,其實就是構圖、色彩、光影營造出的一種感官感受。


    開頭短短1分鍾裏,白噪聲,陰鬱的光,灰黃的色彩,共同構成出一種麻木、冷峻的氣息。


    就像一個沒有感情的記錄者,正將鏡頭與畫中人物進行統一。


    隻是在台下看著,似乎就能體會到電影裏無處不在的漠然。


    鄭冬天笑而不語,倒是坐在他旁邊的張海芳,望了謝小晶一眼,她不是電影專業人士,很難明確表達自己的感受,但她也和謝小晶有一樣的感覺。


    太冷峻了!


    風格太強烈了!


    她知道謝小晶的那句詢問,隻是下意識的不敢相信,擁有如此濃烈風格的片子,居然是一個18歲孩子拍出來的。


    她也不敢相信,卻又非常相信。


    沒錯,她不是專業電影人,但接手組建六公主節目部的任務後,她的閱片量可不少。


    如此獨特的風格,她隻在那些外國電影中看過類似的。


    而能交到她麵前的影片,一般都是各國相對知名導演的作品!


    “這……再看看,再看看……”


    銀幕上詭異的台燈、片名,還有嗡嗡的白噪聲定格了幾秒,轉場,一個更豐富,也更詭譎的世界,隨著那冷峻鏡頭,一一展示出來。


    主人翁刮胡子時照的鏡子,吃早餐時坐的椅子,用的桌子……


    這些原本生活中的工具,全都異化成了人的樣子,不,應該說在影片的世界裏,是人把自己物化成了工具。


    最讓張海芳,讓孫宏雷,讓所有觀眾越看越沉浸,越看越恐懼的是,那些將自己物化為工具的人,是如此麻木。


    沒有一句台詞,沒有一絲聲音,更沒有一點點表情。


    除了主人翁使用他們時,他們會像主人翁一樣眨眨眼,提示他們是真人之外,在他們身上,就再也看不見任何屬於人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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