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太陽已經升的很高了,耀眼的白光照在海麵上,發射出強烈的反光,宋繼棠不敢直視那片炫目的海區,他低著頭,望著船邊的海水深處。


    這裏海水並不深,清澈見底,像過濾了一樣,陽光下徹,數丈之下,海草,沙石曆曆在目,陽光在海底閃爍著,變幻著,組成一幅幅夢幻般的圖形。水草很安靜,一順地披拂著,像被人梳理過似的,一律向南傾倒著,像一綹綹梳得順溜的大辮子。


    宋繼棠知道,這是海流給她們梳順的,他喜歡這樣的海流,海麵上看不出海水流動,但在海底它們卻在緩緩地流著,就這樣不急不忙,像一個溫柔的紳士。這樣的海流,適合出海。


    宋繼棠不喜歡湍急的海流,急急忙忙地把水草攪得一團糟,那時,他的心情也一團糟。


    每次看到柔順的水草,宋繼棠心裏就會湧起一陣莫名的激動,槳也搖得慢了,生怕一不小心打破了這裏的寧靜,攪擾了水草的睡夢。


    出海的漁民都知道宋繼棠這一怪癖,有時拿這跟他開玩笑地說:“老宋,你婆娘睡著了,是不是也是這樣?小心水草成了精,把你纏下去。”


    宋繼棠不說什麽,隻是笑。


    又有人說:“老宋,小心我們迴去告訴你婆娘,她的降妖棒可是厲害得很呢。”


    一提起宋夫人手中的降妖棒,宋繼棠就矮了一大截,在那威風凜凜的降妖棒麵前,宋繼棠總是戰戰兢兢,它像一把大掃帚把宋繼棠心裏的旮旮旯旯兒都打掃的幹幹淨淨。


    宋繼棠不敢再看水底,搖著櫓走開了。


    宋繼棠不明白自己竟然喜歡上那些水草,他看著它們在水裏搖曳,姿態那麽美,那麽柔順,覺得世界上什麽樣的舞蹈也比不上它們舞姿,看著看著,他就醉了,忘記了捕魚。


    “二哥我們去哪裏?”元達梓問。


    宋繼棠抬頭看了看海麵,說:“劃吧,像南劃吧。”


    元達梓說:“再向南劃就到普陀山了。”


    宋繼棠說:“那就到深海裏去。”


    元達梓說:“到深海裏去?二哥,你說不宜出海,怎麽又要到深海裏去?”


    宋繼棠說:“已經出來了,就管不了那麽多,出門由路,深海裏魚還是多些,現在我們剛造了這隻船,花光了積蓄,家裏困頓,再不多捕一點魚,冬天到了,就不好辦了。”


    元達梓說:“二哥說的是,今天我們去深海,捕一些大的,還會賣上好價錢。”


    宋繼棠沒說什麽,搖著櫓,汩汩的水聲像水中的魚兒唿吸,又像他們在說著情話。宋繼棠聽著,兀自笑了。


    元達梓說:“二哥,你為什麽發笑?不想那卦了?”


    宋繼棠說:“出都出來了,想它幹什麽?”


    宋繼棠就是這樣——一時急,什麽事都不放在心上,大家都叫他“轉身忘”。讓人家笑話,也讓人家惱火,不過,他倒是活得舒舒坦坦,沒有多少煩惱。


    漁船通過一個黑暗的深海,下麵黑洞洞的,像沉澱著一團墨汁在下麵。宋繼棠看不見水草了,心裏像失去了什麽。他睜大眼睛像海水深處望去,隻見在那幽暗深處有星星點點的閃光,那是陽光照在深海裏魚兒身上反射的微光。


    那微弱的光芒,仿佛黑夜裏的螢火蟲。


    宋繼棠想起小時候抓螢火蟲的事來,不禁又笑起來。


    忽然,宋繼棠發現海裏的螢火蟲多起來,密密麻麻的,在深海裏打著漩兒,一團一團,並且迅速向海麵浮上來。


    怎麽有這麽多魚?有些魚他見都沒見過。宋繼棠有些驚喜又有些疑惑。如果在這兒撒一網,收獲不小呢。


    宋繼棠欣喜道:“賢弟,你看水裏魚真多。”


    元達梓看了看水下,說:“真的,哪裏來的這麽多魚?要不我們就在這裏撒幾網?”


    正當他們要下網時,隻見那魚唿喇喇地奔逃了,像受了驚嚇似的,驚慌失措地向海岸竄去,有的竟躍出水麵,海麵像下了一陣驟雨,嘩嘩啦啦地一陣響。


    元達梓自嘲地說:“二哥,這些魚兒像知道我們要捕他們,這麽快就遊走了。”


    宋繼棠望著逃竄的魚攪起的水花,有些失落,歎道:“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走吧,再到前麵去,到前麵下網。”


    宋繼棠說罷,放下漁網,繼續搖動船槳,向深海而去。


    劃過這片深海又是一片淺海,原來他們剛才經過的隻是一條海溝,過了這片淺海,再向前劃,才到深海區域。


    宋繼棠迴頭望了望,隻看到平展的海麵,陸地一點也看不見了。


    海底的水草還依稀看得見,可令宋繼棠驚奇的是:水草已經不那麽柔順了,它們在水底下淩亂地舞動著,像受了驚嚇,朝著各個方向搖擺,像要掙脫泥土的束縛一般,如同一群舞蹈者亂了音樂,亂了節拍,亂了腳步,東倒西歪,狂亂地糾結在一起。


    宋繼棠驚慌地抬頭仰望天空,天還是那麽湛藍,碧落落的一塊,明鏡似的懸在頭頂,連一點雲彩也沒有。隻是太陽仿佛大了一些,本來非常炫白耀眼,這會兒卻有些發紅了。


    宋繼棠十分驚訝,緊張地對元達梓說:“賢弟,情況有點不對呀。”


    元達梓忙問:“有什麽不對?”


    宋繼棠指著水底下的水草說:“水草怎麽這麽亂?”


    元達梓知道宋繼棠有些迷戀那玩意兒,看了一眼水下,笑道:“沒什麽,是剛才魚兒跑過來攪亂的。”


    宋繼棠凝視著水下,搖頭道:“不對,好像海流變了。”


    “海流變了?”元達梓驚詫不已,盯著海底,說,“沒錯,真是海流變了,原來海流是向南的,怎麽變得向北了?是不是我們走錯方向了?”


    元達梓抬頭望著天空,隻見太陽仍在自己的正前方,方向一點沒錯,海水正在湧向北方,這是不可能的事,往年這時節,海水都是朝南方流的。


    元達梓有些害怕了,說:“二哥,這怎麽可能?海流應該向南呀。”


    宋繼棠說:“是呀,真是不可思議。”


    正說著,他們突然覺得腳下的船顫抖起來,仿佛被什麽頂托。宋繼棠連忙丟了船槳,趴在船舷上向水下張望,隻見海底不斷有氣泡冒出來,海水也變渾了,海底的淤泥被水流卷起,仿佛起了一團霧,水草仍舊驚慌地搖擺,許多他不認識的水中之物出現在眼前,陽光在水下似乎變得更加扭曲,隨著波濤的變化,也狂亂的舞蹈著,變幻莫測地交織在一起。


    元達梓望著海麵,海麵有些沸了,海水激蕩著,飛濺著,打著漩兒,但波浪不大,看起來有些陰沉,像一個隱忍者拚命地按捺著心中的怒火,不讓它發泄一樣。


    元達梓驚駭道:“二哥,這是怎麽迴事?怎麽海流就變了呢?”


    宋繼棠雖然是個“轉身忘”,但對海洋還是非常熟悉的,全村沒有人比他更加懂海,可是今天他隻覺得莫名其妙,搖頭道:“不知道呀,怎麽就變了呢?”


    元達梓擔心地說:“我們要不要迴去?我怕有大事發生。”


    宋繼棠搖頭說:“不,我們不能迴去?”


    元達梓說:“為什麽不能迴去?”


    宋繼棠說:“情況不明。”


    元達梓迴頭向家的方向望去,忽然,驚叫道:“二哥,快看,那是什麽?”


    宋繼棠迴頭一看,隻見海岸那邊白花花的一片,原來湛藍的海麵忽然變得又白又亮,仿佛融進了一個大太陽在裏麵。海水在那裏翻滾,倒流過來,像錢塘的浪潮,卷起一道水牆,海水光亮閃爍,銀珠飛濺,宛如無數條魚在水麵上跳躍。


    宋繼棠大駭,在海裏摸爬滾打了這麽多年,他從來沒有見過這等海流,隻聽得船底發出“嘎嘎”的怪響,他的那條扁舟在水麵上打著漩兒,被奔流的海水卷著迅速地向大海深處漂去。


    元達梓雙手緊緊握著船槳,將整個身子壓在船槳上,想控製漁船,但他是徒勞的,漁船仿佛被什麽東西牢牢地吸住,無論元達梓用多大的氣力,都阻擋不了漁船滑向大海深處,像一片樹葉隨波逐流。


    元達梓絕望地喊道:“二哥,怎麽辦?”


    宋繼棠放下船槳,說:“賢弟,放下吧,隨它去吧。”


    元達梓不甘心,說:“不,二哥,我們快迴去,迴到岸上去,不然的話,我們隻有喂魚了。”


    宋繼棠說:“賢弟,不要徒勞了,我們拚不過的。”


    元達梓打著哭腔說:“那怎麽辦?今天真的不宜出海呀。”


    宋繼棠說:“把船槳放下,歇一歇,說不定還有更大的事在後頭,養養精神,好對付後麵的事。”


    元達梓驚駭道:“還有大事?二哥,你別嚇我。”


    宋繼棠說:“我不是嚇你,凡事要做好準備,有備無患嘛。”


    元達梓說:“早知道這樣就不該出來的。”


    宋繼棠說:“事情到了這一步,說什麽都沒有用。”


    正說著,隻聽見海底傳來一陣轟隆隆的聲響,像悶雷滾過。


    元達梓悚然,丟了船槳,蹲在船艙裏,船越是顛簸得厲害,搖籃似的亂晃。


    宋繼棠一把抓住船槳,喊道:“賢弟,快起來,把船搖到海中間去。”


    元達梓睜大驚駭,疑惑的眼睛看著宋繼棠,心想,他是不是瘋了?


    “快,搖槳。”宋繼棠喊道。


    元達梓看著宋繼棠,隻見宋繼棠緊閉著嘴唇,握著船槳,眼睛望著大海深處,一副不容置疑的神情。每當元達梓看到宋繼棠這副神情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說什麽都沒有用,宋繼棠已經做好了選擇。


    元達梓隻好抓住雙槳,看了宋繼棠一眼,他信任宋繼棠,信任這個二哥,雖然他不明白為什麽要把船劃大海深處,而且還擔心這大海深處隱藏更大的危險,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搖動雙槳,漁船箭一般地滑向大海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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