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盡的廝殺,終在力竭之時迎來短暫的停息,一步踉蹌,他再也無力閃躲,一支長箭正中肩窩,徹底粉碎了他的幻夢。


    北夷的士兵笑了,既有得意,又有敬佩。這個舒國的皇子,孤身廝殺半日,誓死不降,終在此刻露出了破綻,雖是疲態盡顯,卻仍是傲氣依舊,不過,他也隻能力盡於此了。


    上官韜用沾滿鮮血的手抹去額上不盡的汗珠,混雜著血水,模糊了他虛弱的視線,他顫抖著抽出隨身的佩劍,揮劍砍斷了箭身,一聲痛苦的咆哮,他再次持槍殺入了亂軍之中。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辦,除了繼續廝殺,他現在還有其他路可以選擇嗎?他知道,他的努力隻不過是杯水車薪罷了,在自己死後,北夷的鐵蹄照樣會踏入舒國的國境,可是,他不甘心,卻也隻能不甘心。


    敵軍正在收攏,上官韜心下一橫,攥實槍柄,腳下提起最後力氣,向前不斷殺去,長槍所到之處血灑如雨,隻是再拚命,卻也穿不透這重圍。


    北夷首領須其立於高地,看著在在亂軍中左突右殺的紅色身影,顧首左右問道:“那便是舒國的二皇子上官韜?”


    “是。“須其的手下恭敬地迴答道。


    “虎父無犬子啊!想當年我軍被上官天翊領軍殺得潰不成軍,不曾想今日又遇其子數次伏殺我軍,如不是冷離淵有內應相助,隻怕今日仍舊勝負未知啊。”


    “是啊……”


    想起那夜大營中往來縱橫的黑影北夷的將領仍舊心有餘悸,倘若不是寧安接應伏殺了三十萬西北邊軍,那些部隊到了上官韜手中隻怕是如虎添翼,成為讓他們寢食難安的存在。


    “來人!傳令火爾率領弓箭手上前,朕敬他是個人物,給他一個痛快。”


    “是!”


    廝殺中,上官韜已經感到了難以忍耐的疲倦,卻在這時,身邊的士兵竟然慢慢散開了,留他一人在包圍圈中無力地喘著氣。


    血已經模糊了他的眼,他早已看不清眼前到底發生了何事,隻是周圍,變得死一般的沉靜,甚至能夠聽清風兒拂過荒野的聲響。


    他不知道,所有的人,都以一種仰望著英雄的眼神注視著他,雖然他是敵人,雖然因為他無數戰友死去,可是他們依舊敬佩他的智謀,他的勇氣,他的決意。


    弦響,無數箭矢破空而出,向著同一個目標飛去。


    雖然看不清眼前的東西,可那一聲聲清脆的聲響,卻告知了他死亡的到來。手已無力,腿已酸軟,可他依舊不能停息,鳳凰槍舞,震撼人心,無數箭矢紛紛落下。


    箭止,槍停,上官韜持槍傲立於原地,身中十數箭,目光卻依舊犀利,隻是那渾濁而空洞的瞳孔,他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雖屹立不倒,卻已失去了意識。


    不知為何,北夷的士兵眼中竟微微有了些濕意,這個傲立的身影,似乎擊中了他們心底那被迫隱藏的情感,他現在麵對著他的國家,盡了他最後一絲氣力。所有人默默地讓開了一道道,遠處的邯山關,重新出現在了上官韜的視線中,隻是他,卻已無法看見。


    須其在眾將的陪同下來到了陣前,眼前這觸目驚心的一幕讓久經戰場的他們亦是感到心驚。上官韜身中十數箭,傷口遍體,渾身血汙,隻是他的傲氣,他的鐵骨,卻不曾為此折損一點,他傲視前方的身影,是一道無法磨滅的記憶。


    “唉……給他收屍吧。”須其輕歎一聲,戰爭從來便是你死我活,雖是少年英雄,為了北夷的利益,也隻能讓其隕落於此。


    幾個士兵懷著敬佩的心情走上前去,卻不想上官韜竟又爆發出一聲怒吼,血色的長槍眨眼間劃破了他們的咽喉。


    望著再次收槍傲立的上官韜,所有人再次被震驚了。他的執念,竟然讓他在生命逝盡,意識全無的狀態下還能驅使他的身體,攻擊一切敢於靠近他的人。


    須其默默地看著上官韜那空洞而危險的眼神,許久才開口說道:“取朕的寶刀來。”


    “陛下……您這是……”


    “朕要……親自送他上路,他有這個資格。拿刀來!”


    須其接過手下遞上的寶刀,邁著沉重的腳步慢慢走上前去。上官天翊,你的兒子,可是比你還要優秀啊……不過,今日,朕親自送他上路,朕倒是很想看看你的表情啊。


    手起,刀落,鮮血噴濺滿地。


    “陛下!”


    在北夷將士的驚恐的唿喊中,一道水藍色的身影悠悠地飄落於地,手中的玉蛇劍仍舊在微微閃著雷光,殷虹的液體緩緩地從劍尖滴落於地。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顏色,喚迴了上官韜最後一絲意識,沒想到,最後出現在自己身邊的,依然是她嗎?


    “清懿……你還是來了啊……”


    隨著從喉間溢出的最後一絲言語,上官韜早就傷殘難支的身體終於轟然倒下,底下一片血紅。


    上官韜的那一句話,如刀深深地刻入藍衣女子的心中,她看著眼前帶著笑容倒下的上官韜,淚如雨下。


    在最初的慌亂後,北夷的將士終於迴過神來,眼前這個年紀頗小的藍衣女子,腳下倒著他們的首領,而她手中的劍,滴落著首領的血。


    麵對兇神惡煞的北夷軍隊,藍衣女子拭去滿臉的淚水,冷冷地說道:“殺光他們!”


    不管如何,不管你記惦的是誰,我都是你的小若冰……千晝哥哥……


    殺光他們!”


    藍若冰冰冷的聲音在空氣中漸漸消散,隨風化成濃烈的殺氣飄向四方。


    她本是個懵懂無知的少女,在上官韜的愛護下,在雨軒宮所有人的守護下無憂無慮地成長著,倘若這樣的日子能夠持續下去,她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明白殺戮為何物,她隻要有她的千晝哥哥就夠了。


    但是,許清懿的出現改變了一切,她才知道,她的千晝哥哥有另外一個身份,他叫上官韜,是舒國的二皇子。等到她明白過來的時候,這層身份已經將他從她身邊剝離,從此,他再也不是獨屬於自己的千晝哥哥了,而他的身邊,也有了新的倩影。


    她有羨慕,也有嫉妒,卻隻能暗自不甘,甚至,在心底已有莫名的恨意在滋長。她恨她的美麗,她恨她的強大,她恨她的冷漠,她恨她所有吸引上官韜的一切。可是許清懿的出現,卻也讓藍若冰明白了一個道理,隻有足夠強大,才有資格肆意妄為,才能守護住自己所珍惜的一切。為了他,她不惜從根本上改變自己。


    上官韜血淋淋的傷口,遍體的長箭,徹底激怒了藍若冰未曾爆發的憤怒,濃烈的血腥味更刺激了她心底咆哮的,身為魔族對於殺戮本能的欲望,讓她麵無表情地下達了屠殺的命令。


    傷害了他,所有人都要死。


    藍若冰靜靜地蹲下了身,輕輕地將上官韜抱在她的懷裏,當手劃過他的臉側沾染上惹眼的血紅,她剛剛拭去的淚再次滴落在上官韜的臉上,暈開一片緋紅。


    無視身側環繞的廝殺聲,藍若冰隻是輕輕地撫摸著上官韜沉睡般的臉,心中是如刀割般的絞痛。僅僅是短短數月,記憶中隻會對著自己微笑的他,此刻竟滿身血汙,帶著一身傷痛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易長老!麻煩你了。”藍若冰咬牙起身,一口貝齒將櫻唇咬得泛白,不這樣做,她無法忍住讓淚不再流。


    易青木急忙上前,仔細地查看著上官韜的傷勢,卻在片刻之後無奈地搖了搖頭:“公主殿下,少主他……”


    “千晝哥哥他怎麽了?”藍若冰的目光驟然轉冷。


    “公主殿下……少主脈象全無,傷勢實在太過嚴重,屬下實在無能為力。依屬下之見眼下隻有兩條路可走。”


    “什麽?”


    “第一,我等盡力護住少主的心脈,盡快前往醫仙穀尋找醫仙為少主醫治,醫仙穀醫仙雖然脾氣古怪,但我想雨軒宮的麵子他們還是要給的。第二,立刻迴紫華城,尋找白霧草為少主療傷,其亦是身列醫仙之位,應該有辦法醫治好少主的傷的。”


    “白霧草……許清懿……”迴想起上官韜昏厥前那一句呢喃,藍若冰痛苦地閉上了雙眼,如果迴到紫華城,那麽,他還會願意留在自己身邊嗎?


    “立刻出發!去醫仙穀!”


    “是!”


    正當易青木給上官韜處理身上的箭羽時,四周突然響起了新的嘈雜聲,北夷軍隊似乎陷入了更大的混亂之中。


    抬頭望去,荒涼的野原上沙塵彌漫,雨軒宮的弟子在亂軍中追殺北夷士兵,使得北夷大軍一片混亂。但其人數畢竟有限,還需保護藍若冰的安全,卻也不能對北夷的大軍產生什麽致命性的打擊,甚至北夷開始留下小部分部隊拖住他們,開始進攻邯山關。


    就在此時,殺聲四起,兩路大軍分別從北夷後方及左側殺出,北夷措手不及中被衝得七零八落,首領新亡,伏兵又起,他們終於喪失了最後的戰意,陣型徹底瓦解。


    後方的軍隊,乃是及時趕到的趙龍傑和上官建安所率的邯山關精銳,他們奔波數日,越過國境,終於於今日順利迂迴到北夷身後,發起了最後的進攻。左側的軍隊,黑盔黑甲,手持各式武器,無比兇狠而迅速地砍殺著敵軍,其迅猛,連青龍衛精銳騎兵龍虎騎都望塵莫及。


    “黑羽……禁衛……她來了……”藍若冰看著縱橫馳騁,所向披靡的黑羽禁衛,口中喃喃自語道。


    “公主殿下……這是……”白無塵並不清楚黑羽禁衛的底細,對傳言中來無影去無蹤的黑羽禁衛出現於此感到十分驚訝。


    “黑羽禁衛……隻服從於許清懿指揮的精英部隊……”


    “您的意思是……這是那丫頭的私人武裝?!”


    “沒錯……”藍若冰沉重地點了點頭,轉首問道,“易長老,千晝哥哥的傷口處理好了嗎?”


    “應急處理已經完事了,但是箭頭仍在少主體內,需要盡快取出。”


    “我明白了,傳令雨軒宮所有人員立即離開,我們也馬上帶千晝哥哥離開這裏。”


    “屬下明白。”


    裘烽陽領命而去。沒想到公主前去紫華城短短兩月,歸來後性格竟然發生了如此大的變化,想來一定是受那名女子的影響不淺啊。而且,她與少主之間,似乎發生了什麽事情,兩人之間此刻好像,有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一般。


    片刻,雨軒宮的幾位長老小心翼翼地背起上官韜隨藍若冰匆匆離去,想來這次公主殿下如此急迫地要逃離許清懿的視線,想必與其見麵恐難有善事。


    或許人生總是在悲歎事與願違,她越怕什麽,就偏偏越是逃脫不開。


    雨軒宮一行腳步匆忙,卻見兩道紫色的影子掠過頭頂,翩然落於眼前。


    “藍姑娘請止步,我家小姐有請。”上官映雪微微施禮,言辭和悅,可右手卻持雷玉扇,與司空禦一同攔住了他們前進的道路。


    “承蒙顧宮主美意相邀,奈何我等有要事在身,恐難以前去相見,望姑娘見諒。煩請姑娘轉告顧宮主,待我等將瑣事解決,必與公主殿下共同前去拜訪。”白無塵知曉藍若冰此時的心情,在藍若冰開口前出麵圓場。


    出乎意料的,上官映雪竟然沒有繼續刁難,和顏悅色地迴答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又怎好強求?隻是……”


    “隻是……什麽?”


    “留下王爺,我們絕不阻攔,任各位離去。”上官映雪握了握手中的武器。


    “憑什麽?”藍若冰推開擋在身前的白無塵憤怒地問道,沒錯,她最討厭的,就是許清懿和她手下那種令人不悅的自信與傲氣。


    “憑什麽?藍姑娘這個問題有些過於滑稽了吧?”上官映雪沒有迴答,反倒是司空禦笑嘻嘻地上來搭腔,“你們所要帶走的人是瑞王,而宮主,是皇家明媒正娶的瑞王妃,王妃要見自己的夫君,很奇怪嗎?試問你是何身份,能夠帶走他人的夫君呢?”


    “我是……”藍若冰語塞,她是什麽?妹妹?她不想承認。她想要,成為他的,唯一的妻子。


    “既然藍姑娘迴答不上來,請將瑞王交還於我倆,我神華宮與雨軒宮依舊是同舟共濟的盟友。”


    “如果我說不呢!”藍若冰眼神轉涼,右手握緊了玉蛇劍的劍柄,全神貫注地準備著出手的時機。


    “那就殺了你們!”


    迴答並非來自上官映雪和司空禦之口,而是來自於他們身後那冰冷而強大的存在。


    “許清懿!你到底想怎樣!”藍若冰轉過身去衝著和劉之毓以及軒轅兮兒一同走來的許清懿不甘地咆哮道。


    許清懿慢慢地走到藍若冰麵前,臉幾乎貼上她的臉頰,雙眼無情地盯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來拿迴……屬於我的東西!”


    聲音輕柔緩慢,卻充滿恨意與霸道。


    “千晝哥哥不是你的!”藍若冰不服輸地盯著許清懿,冷冷地頂了迴去。


    “至少……他不會是你的!藍若冰,你的一切,我都會一絲不剩地帶走的!”


    說完,許清懿無視於藍若冰的存在,徑直從她身邊走過,逼近易青木冷冷地說道:“把人交給我,不然……今天你們一個都別想走!”


    瞬間爆發的靈氣不禁讓白無塵等人感到顫抖不已,連遠處的上官建安都能感到這超乎尋常的靈氣。仔細看去,才發現許清懿手上的戒指僅剩兩枚,其餘六枚戒指已不知所蹤,這靈氣,除了雨軒宮宮主天狂以外,他們從未見過如此龐大的靈氣。


    “許清懿!”


    藍若冰立於原地咬牙顫抖著,這是威脅嗎?她不會,就這麽甘心的!


    劍出鞘,玉蛇劍碎成無數劍鋒彎曲著向許清懿刺去,卻聞一聲脆響,許清懿頭也不迴抬手擋住了玉蛇劍。僅僅就是那刹那之間,她憑借著玉蛇劍上的靈氣精確地判斷出了玉蛇劍詭異的劍軌,竟能背身用手指上那小小一枚戒指擋下玉蛇劍的劍鋒。僅憑這一點,今日想要從她手中逃走,就已再無可能。


    “藍若冰……你找死!”


    許清懿的眼神霎時變得陰冷暴戾,轉身一個箭步便已閃至藍若冰眼前。藍若冰還未及閃躲,許清懿白皙的手便已迅猛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許清懿的手在一點一點地收緊,藍若冰痛苦地抓著她的手,臉色漸漸由白轉紫,想要掙紮著逃開卻無能為力。


    看著藍若冰痛苦的模樣許清懿的嘴角慢慢地上揚,最後竟露出了一絲得意而淒涼的笑。


    藍若冰,我改變主意了,韜韜我不會放手的,我要一點點讓你感受到你給我和毓兒姐姐所帶來的痛苦,奪走你身邊所珍視的一切,最後,在絕望中送你下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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