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雨懸在空中看著一切的發生,他於亂軍中的廝殺,廝殺過後的迷茫,都映在他的眼中。這時候的他,就如三年前的他,當他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之後,他也是對沾滿鮮血的過去充滿的迷茫,隻是迷茫解決不了問題,隻能把自己逼得退無可退。她救了他,沒有說一句話,便翩然而去,隻有片刻的猶豫,他就追了上去。是的,他有了要保護的人,有了要完成的事,即便要行殺戮,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這個世界,不用承擔任何罪孽便能保護一切隻是引人發笑的天真而已。上官韜,你明白嗎?


    追殺持續到關前的土地濺滿了鮮血,除了被殺或被俘虜,幾乎沒有北夷士兵逃了出去。或許在平時這是令人發指的屠殺,隻是在戰場中,這很正常,沒有人會為此指責士兵毫無人性,即便是敵軍也一樣。走上了戰場,就必須做好殺人和被殺的準備。


    清掃完殘敵,顧司命士兵押著俘虜迴到陰山關中,自己則帶著幾十名士兵來到上官韜馬前,畢恭畢敬地問道:“冒昧相煩,如有唐突還望見諒。請問閣下是?”


    “上官韜。”上官韜將目光從血染的戰場上收了迴來,移到了自己馬前的男子身上。卻見他一身戎甲,手中的長劍仍舊在滴著鮮血。


    “卑職陰山關守將顧司參見瑞王殿下!率軍來遲,望殿下恕罪。”顧司聞言忙把手中的長劍一扔,帶頭跪於馬下,身後的士兵也隨之跪了一地。


    “你們收到傳令兵的指令了嗎?”


    “這……迴殿下……關中收到指令了。”顧司跪在地上顫抖地迴答道。


    “那為何到此刻才出兵清敵?”上官韜的目光突然變得銳利無比,他雖不喜殺戮,可是隻要關中再延遲一會,龍虎騎很可能會力竭不支,反被北夷所破,想到這,他心頭就有股無名之火,“本王不是命你們在龍虎騎奇襲北夷後翼的時候立刻出兵夾擊的嗎?為何延誤戰機!”


    “殿下恕罪!卑職本欲出兵相迎,可是……”顧司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口。


    “可是什麽?難道還有什麽東西比軍令更加重要的嗎?”


    “唉……”顧司一聲長歎,“殿下還是隨卑職進關吧,進關之後您就明白了。”


    上官韜不解,但還是率領龍虎騎隨著顧司向陰山關進發,隻是剛進入關中,眼前發生的一幕讓他簡直不敢相信。


    “把顧司給本王抓起來!”


    埋伏在城門周圍的士兵一擁而上,將踏入陰山關的顧司緊緊地綁了起來,周圍的還有不明情況的士兵對著上官韜大吼道:“你是何人,進關之後為何還不下馬拜見涼王殿下?”


    被綁得嚴嚴實實的顧司被人押著跪倒在地,被迫向著麵前的某個人俯首磕拜。他欲轉頭不成,隻能無奈地苦笑,對著背後的上官韜說道:“殿下,您明白了嗎?”


    “放開他!”上官韜已明白了七八分,不由怒上心頭,對著押著顧司的士兵大吼道。


    涼王冷笑著,沒有人理會他。


    “本王命令你們放開他!立刻!”上官韜怒意更盛,聲音更是提高了幾分。


    “你是何人竟敢以‘本王’自居?來人!給本王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拉下馬來!”涼王不屑地瞅了上官韜一眼,招手向身邊的士兵示意道。


    “放肆!”上官韜見士兵真敢近身要將自己拉下馬來不由一聲怒吼,翻身一腳將士兵踢到在地,抬手指著涼王吼道,“你是何人,竟敢擅縛有功之將!”


    “顧司違抗軍令擅自出戰,本王將其拿下你又能如何?快說,你是何方將領,受何人指派前來陰山關?”


    “原來如此,原來是你下令守軍不許出戰的,險些害得兩萬龍虎騎覆滅。”上官韜冷笑著,隨後對著身後的軍士吼道,“龍虎騎將士何在!將此罪魁給本王拿下!”


    龍虎騎曆經一場血戰,本就滿腹怨氣,隻是沒有上官韜的命令不敢擅動,此時得令自是摩拳擦掌,準備給涼王一點顏色瞧瞧。


    雙方互不知底細,眼見便要大動幹戈,顧司便匆忙對涼王說道:“王爺,他是二皇子上官韜殿下,我等不可造次啊。”


    “二皇子?以何為憑?就憑他的隻言片語?”涼王根本不相信上官韜能在一日之內從近三百裏外奔赴北夷身後。


    “這……”


    上官韜此時也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了,為了減輕輜重,龍虎騎連旗幟都未佩帶,元帥大印也留於中軍之中,此刻真的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證明他的身份。


    “怎麽?沒話說了?來人!將這個大膽冒充皇族的惡徒給本王抓起來!”


    “誰敢!”立於上官韜身後的葉雨身影一閃,手中的長劍架上了涼王的脖子。


    “你……你……你想幹什麽?本王可……可是先皇親封的涼王,當今聖上之叔,你……你要敢動本王會……會死得很難看的。”餘光中看著那森冷劍鋒涼王的手心不禁滲出了不少冷汗。


    “我相信你要敢動他皇帝老兒會很樂意讓你死得更難看點。”葉雨把劍靠得更近了些,嘴角露出一絲不含好意的冷笑。


    “涼王?”上官韜低頭思忖著,半晌才想起來,“叔父?葉雨,放開他。”


    “哼!睜開你的狗眼看看!”葉雨移開了長劍,從懷中掏出一塊令牌在涼王眼前晃悠著,冷冷地笑道,“老不死的東西,我倒要看看是我會死的很難看,還是你的臉色更難看!”


    “玉龍令!”涼王顫抖著拜跪在地,其餘眾將士也不敢怠慢,忙跪倒在地,連頭都不敢抬起。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葉雨蹲在涼王麵前,拿著玉龍令拍著他的臉,不懷好意地笑道:“老東西,不是要讓我死得很難看嗎?快來啊,我等著你呢?”


    涼王盡力把怒意往肚子裏咽,賠著笑臉說道;“上使說笑了,本王有眼不識泰山,上使見諒。那這位真是……”


    “他嗎?他叫上官韜,你說他是誰?”葉雨將玉龍令收入懷中,走迴上官韜身後說道。


    “都起來吧。”上官韜擺擺手說道。戰情未了,實在沒工夫和他們多做糾纏,北夷大軍距離不遠,應該隨時做好準備。


    “眾將聽令!第一,北夷犯邊,此時先鋒已潰,銳氣受挫,但主力仍在,依舊對我舒山河虎視眈眈,不可大意,所有將士必須時刻做好反擊準備!第二,龍虎騎奔波晝夜,所騎神駒淩雲騎已是疲累不堪,立刻安排水草喂養並好生照看!第三,征西大軍將於兩日內到達,務必做好迎接準備!還有,立刻將顧將軍放開,今後顧將軍便留在本王身邊隨時聽用!”


    涼王恨恨地看著發號施令的上官韜,心底是說不盡的怨念。他不僅搶了自己的戰功,身邊的隨從竟還敢將劍架在自己身上,此時又在自己管轄的範圍內指手畫腳,叫他如何舒坦!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上官韜,你等著,本王一定要找機會殺殺你的銳氣!


    北夷潰敗後似乎受奇襲所懾,在沒有摸清舒國援兵多寡之前不敢擅動,隻是把大營往前推移了四十裏有餘。趁此空檔陰山關軍士得到了一絲喘息的空間,征西大軍也已於今日清晨到達,再加上從邯山關趕來的援軍,關中及關後此時也已駐有近十五萬大軍。


    上官韜抵達陰山關後便前後不停地忙碌著,了解軍情,勘察地形,安排關防,整頓軍隊,關中似乎不再是之前那種軍心惶惶的狀態,想來主要是兵力充足所帶來的安全感所致。


    是夜,前前後後奔波了一天,上官韜疲憊地爬上了關頭的空地,坐在地上看著夜色籠罩的天空。西北的夜,風微涼,可是這裏的天,卻比京城和南方更加純淨。沒有了雲霧的遮擋,璀璨的群星一覽無遺地展現在他麵前,隻是他無心觀賞。


    從忙碌的軍務中脫身開來,他的腦海中總會不斷地浮現兩天前的那一幕,長槍飛火,無情地撕開士兵的甲胄,沾染上他們的鮮血,隨後帶走他們的生命,雖是無奈,可心頭總有一種莫名的反感。人前他可以偽裝出一副高傲冷酷的模樣,可是人後麵對自己的心,他還是無法跨過那道坎。


    上官韜抬起手來,愣愣的看著。這雙手,現在沾著多少人的血?十個?二十個?或者更多?


    “你那不該有的仁慈又泛濫了?”葉雨冷著臉坐到了上官韜身邊。


    “你怎麽來了?”上官韜沒有迴頭,隻是淡淡地問了一句。


    葉雨兩手支地,抬頭看著群星輝耀的星空,答非所問地問道:“殺人讓你覺得很有負罪感?”


    “嗯。”上官韜低頭迴答道,“在這之前我沒殺過人,也沒想過殺人,但是現在,我不得不去殺很多人。”


    夜風吹亂了葉雨蒼白的頭發,他收迴目光,轉頭看向上官韜,慢慢地說道:“有沒有興趣聽我說一個故事?”


    “故事?”上官韜奇怪地笑了笑,“難得你會有故事要和我說。”


    葉雨沒有理會上官韜,自顧自地開始了他的故事:“從前有個小男孩,他是個孤兒,從小受盡了世人的白眼,在汙言穢語,拳腳相向中艱難地苟延殘喘著。他恨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他也曾暗自想著殺掉所有的人,沒想到,他的願望成真了。十年前,他在意外中被卷入了一個陰謀,得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可是這力量太過巨大,他因反噬失去了理智。從那時起,他的腦中除了殺戮不會想到其他,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七年,直到他遇到了一個小女孩為止。她從絕望中將他拉迴人類的世界,可是,清醒之後那些血色的記憶紛紛湧入他的腦海,十四歲的他幾乎要崩潰了。那時候的她告訴了他背後的真相,他才知道,原來小小的她,也殺過很多的人。”


    “這該不會是……”上官韜錯愕地看著葉雨。


    “你猜得沒錯,那個男孩是我,而那個女孩,是小姐。我殺人,是無意,而她殺人,卻是憑著自己的意誌。隻是當我得知一個小女孩竟然殺了成百上千的人,我的心裏竟然沒有一絲恐懼。或許是那些畜生並不能算是人吧,又或許是她身上悲涼的氣息太過濃重吧,無家可歸的我盲目地追隨著她的背影,殺人者與殺人者之間可能才能互相承認對方的存在。隻是,當我觸及了她背後那不為人知的傷疤後,我才知道,原來她,隻是個無辜的受害者。當世界逼得你不得不殺人之時,那錯的不是你,是這個扭曲的世界。小姐是這麽說的。無論對錯,至少她讓我找到了存在的意義,我的劍,為了我要保護的人,為了反抗這個不講理的世界而動。”


    “我和你不一樣……”上官韜默然,他們的經曆完全不同又怎能相提並論?


    “不一樣?”葉雨冷笑道,“對,我們不一樣,你的婦人之仁我學不來。”


    “難道殺戮很有意思嗎?難道你都不會為此感到愧疚的嗎?”上官韜激動地揪著葉雨的領子,他不明白,他怎麽能夠輕鬆地麵對這樣的事情。


    葉雨一手撥開上官韜的手,沉下臉來說道:“殺戮很殘酷,但是比起所愛之人被人所殺,我寧願去殺戮別人,即使要為此背負起殺戮的罪孽我也在所不惜!上官韜!醒醒吧!這個世界沒有美好到可以不沾血腥地保護一切!我問你,你真的有想保護的人嗎!”


    “當然有!”父皇,母後,皇兄,若冰,月欣,還有,還有……


    “那麽你還在猶豫什麽!”葉雨憤怒地將上官韜從地上揪起,指著陰山關前那蒼涼的戰場,月光下依稀能看到那斑駁的血跡,“看到沒有!你的猶豫,隻可能讓那些血變成你的部下的,甚至你的親人的!這是戰爭!沒有時間讓你悲天憫人!一失足成千古恨,到時候你可別後悔!”


    後悔?他嗎?隻是如果自己所愛的人被人所殺自己會怎樣?心底浮起的異樣情感讓上官韜感到了莫名的詫異。殺意,他會想要,毀掉一切……


    “謝謝你。”


    “明白了?”葉雨的神色又恢複如常,隻是臉上微微有些不自在。


    晚風微涼,吹得兩人之間也有些冷淡。沉默許久,葉雨才又慢慢地開了口:“喂,上官韜,你所要保護的人,也包括小姐嗎?”


    “應該說我曾自作多情地想要保護她,可是,現在夢醒了,就不敢再夢了。”上官韜笑得很苦澀,沒能保護她,卻反傷害了她,那這種可笑的保護有何必要?


    “小姐她很堅強,又很脆弱。她在乎的人很少,可是為了她在乎的人她可以與世界為敵。當年小小的她為了保護大小姐逃離囹圄,舍棄了一切,殺了無數的人,她防範著一切,獨自麵對著一切,不讓任何人走近她哭泣的內心。她和你一樣厭惡殺戮,卻為了大小姐,將自己武裝得心如鐵石。保護一個人,不止是保護她的人,還有,她的心……”


    上官韜錯愕地看著葉雨微微發紅的眼眶,一時間不知說什麽才好:“葉雨,你……”


    “沒什麽,我為小姐傷心而已。”為她喜歡上你這樣優柔寡斷的人而傷心罷了。上官韜,我現在承認你不代表我一直承認你,隻要你敢因此傷害到小姐一分一毫,我的劍,會毫不猶豫地刺穿你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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