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上官韜決絕地走向場中,前方唯有一條滿布荊棘的坎途,隻是,他隻能忍受一切向前邁進。荊棘雖然刺骨,可是他卻不知道,他即將用自己的鮮血,澆灌出滿途最耀眼的薔薇,那鋒利的尖刺,在不久的將來將會深深地刺入北夷的心髒,讓上官韜這個名字,成為北夷眾國難以抹去的夢魘。


    在上官天翊手中接過沉甸甸的帥印,他明白,退路已絕,在這之後,他將用殺戮,來扞衛自己的國家!


    “逐滅北夷!耀我龍華!”上官韜將手中的長槍高指向天,仰天長嘯。他需要釋放,他需要,用咆哮來激勵自己的勇氣。


    眾軍眼前,一身赤紅烈雲甲的上官韜仰天而視,手中高舉的,如火鮮烈的赤炎鳳凰槍似要刺破蒼穹,那一聲震撼人心的呐喊,那如一團烈焰燃燒的身影,那一道似火灼烈的目光,點燃了他們身體深處本能的血性。


    “逐滅北夷!耀我龍華!”


    “逐滅北夷!耀我龍華!”


    “逐滅北夷!耀我龍華!”


    ……


    如潮的呐喊幾乎將整個演武場掀翻,他是一個皇子,他是一個剛年逾弱冠的,未經戰火洗禮的青年,可是現在他們有著同樣身份,他們是保家衛國的戰友,他們將用他們手中的武器,去保衛他們的祖國,他們的親人。或許平時總有劣根,但是一旦血液深處的血性燃起,他們依舊是這片土地上最強的守護者!吾乃龍之末裔,犯我天朝者,雖遠必戮!


    出發!


    大軍浩浩蕩蕩地開出演武場,奔向屬於他們的戰場。在那震耳欲聾的呐喊中,上官韜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是的,無需迷茫,他和他們一樣,都是為了家國而戰,在這洪流中很多人再也無法迴來,隻是此刻他們的心中沒有恐懼,因為,他們的身後,是他們的家,他們的親人,為了守護而戰,何懼之有!


    望著那氣勢如虹的大軍,演武場高台上兩道老謀深算的視線盡皆露出了一絲驚異。


    上官天翊沒有料到上官韜會突然在大軍開拔前做出如此舉動,本來為了提振低迷的士氣,他特意從南方召迴了自己的一名心腹老將趙龍傑隨軍幫助上官韜,不過也好,這似乎也激起了大軍的士氣。召迴趙龍傑並非是他不相信上官韜的能力,隻是,軍國大事豈可兒戲?上官韜畢竟年輕氣盛,資曆頗淺,難免會有些遺漏,有員心腹老將從旁協助他也可安心許多。不過後來的事實證明,他的擔心純屬多餘,不過趙龍傑,卻給上官韜帶來了隱藏的殺機。


    而另外一道目光,來自冷離淵。


    上官韜在軍隊中那與生俱來的親和力確實有些讓他吃驚,不過,任他烈如燎原火,自有滅頂巨濤來!冷離淵冷冷地看著上官韜遠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絲難以發覺的邪笑,一切安排妥當,上官韜,這次你非死不可!


    大軍一路西行,行軍異常匆忙,畢竟前線戰情緊急,他們又怎敢遲延?很快,大軍便經過了城西的十裏亭。


    楊柳依依,十裏長亭。自古以來,這裏見證了多少不歸的征人,留下了多少的眼淚。長亭送別,有多少人就這樣在此送他們心愛的人走上了不歸的征途,在這裏望穿了數十載的時光。雖知別離淒苦,但不知前路如何,她們又怎能舍下那即將消失的容顏。年複一年,長亭告別已成朝廷默認的慣例,大軍途經十裏亭時皆會停留半個時辰,留給軍士與家人告別的時間。


    今年的十裏亭,依舊有無數的人在等待,在了望。她們無權進入演武場見證大軍開拔的英姿,但她們,要在這裏送別他們最親愛的人。


    為了穩住陌輕羽,上官博無法前來,隻是在守望的人群中,上官韜依舊找到了等待他的人。


    “月欣?你怎麽來了?”上官韜看到冷月欣之時,她隻著一身素服,不施粉黛,也沒帶一名隨從,靜靜地站在十裏亭邊的忘君石邊等待著大軍的經過。


    “臣妾也來……來送您啊。”冷月欣指了指身邊熙攘的人群,她本想笑著和上官韜告別的,隻是話出口時,淚水卻忍不住掉了下來。她真的好怕,怕他迴不來。忘君石,望君歸,終有一日忘君歸。時光荏苒,有多少人在等待的淚水中,忘卻了自己等待的容顏。


    上官韜靜靜地為她拭去淚水,卻不知道說些什麽。自己應該說什麽?自己又能給她什麽?他真的後悔,當時要答應那愚蠢的婚姻,將她拖入了上官氏和冷氏的鬥爭,成為一個無辜的犧牲品。


    許清懿,藍若冰,冷月欣,他所無法麵對的三個名字。許清懿為他幾乎付出了生命,藍若冰陪伴他走過人生最黑暗的日子,而冷月欣,因為他賠上了自己一生的幸福。為何不讓她們出生在自己不同的人生裏,好讓自己可以一一去補償所虧欠的一切。


    上官韜略微猶豫了一下,輕輕地將冷月欣摟入懷中,任她的眼淚打濕自己的鎧甲。待到她的眼淚流盡,上官韜默默地從自己懷中掏出一塊玉佩,輕輕地放入冷月欣的手中,那是,他滿月時上官天翊親手為他佩上的。


    “月欣,珍重。”千言萬語不知如何開口,隻能輕輕道一聲珍重,無論自己能否歸來,這件事,他必須都有個了了結。


    冷月欣握著手中溫熱的玉佩,心中有一股衝動翻湧,她拉住上官韜的手,在他轉身之前,抱上了他寬厚的背。


    “王爺,求求你,不要動,就讓臣妾這樣抱一會好嗎?”


    “好。”


    鎧甲冰涼,可是心卻滾燙。冷月欣的淚再次滑落,滴落在冰冷的鎧甲上。


    “王爺……小心內奸……他們……想殺你……”


    “月欣,謝謝你。”上官韜由衷地道謝道。為了自己背叛自己的家族,他明白這需要多大的勇氣。


    大軍已遠,冷月欣站在十裏亭中遙望上官韜西去,消失在視線中。無論對錯,即便最後背叛家族,等待她的是死亡,她也不會後悔,不僅為了她的自由,更為了她的愛情。


    呐,王爺,你能聽見嗎?我的心聲。


    戰事吃緊,上官韜率大軍一路急行,二十餘日後,先頭大軍便已進入了西北地境。北夷來勢洶洶,前線失守,西北邊軍被北夷伏殺的消息傳入關內,人心惶惶,沿路已有不少黎民百姓舉家逃難。


    進入西北地境以來,上官韜眼見無數平民匆匆疾行,攜幼帶老,背著邊關向內逃亡。北夷鐵騎未至百姓已如此驚慌,一旦北夷破關,後果不堪設想。


    “來人!前方斥候是否送迴了戰報?”上官韜停馬招手問道。


    “啟稟殿下,昨日斥候有報,陰山關依舊在堅守當中,北夷似乎沒有任何動向,仍然駐紮在離陰山關百裏有餘之處。至於昨日派出的斥候還未歸來。”


    “斥候歸來後立刻讓他向本王匯報!”


    “奇怪了,北夷圍關已有旬月,以陰山關的關防應該不足以堅持如此長的時間啊。”隨軍副將李泉不由大感詫異,這北夷到底鬧的是哪出,以他們的兵力想要在一個月內攻下陰山關綽綽有餘,為何至今依舊沒有動靜?接連幾日派往前方的斥候盡皆如此迴報,他們為防北夷快速攻下陰山關進逼邯山關日夜兼程不斷趕路,幾乎顧不上休息,沒想到竟然是如此結果。


    “眾位將軍們,你們有何想法?”上官韜眉頭微蹙,招來領軍將領心事重重地問道。


    “想來定是北夷蠻邦畏懼我天朝聖威,因此不敢攻擊陰山關。”發言者乃前軍前鋒石勇,勇雖勇矣,奈何其智堪憂,隻可作為前鋒之用,不可作大將之才。


    “此言差矣!石將軍想必是樂觀過頭了吧?北夷犯邊,氣勢洶洶,數十萬大軍必是蓄謀已久,怎可能因為這種滑稽可笑的原因止步不前!其中必有貓膩!”趙龍傑之子趙虎玄出言反駁石勇的樂觀之言,他雖因父得職,卻實有其才,雖未曾立下大功,但近年來在邊疆屢建功勳,已升至三品豹滔將軍。


    麾下眾將軍也是各持己見,爭鬧不休,上官韜無奈,隻得轉頭望向這支軍隊的精神領袖趙龍傑:“趙老將軍,您怎麽看?”


    不想趙龍傑卻緘口不言,並不談及前方戰情,隻是冷冷地迴了上官韜一句:“殿下,您才是這大軍統領,無論老臣如何思考,最後做出判斷依舊是您不是嗎?所以老臣的意見無足輕重,煩請殿下自裁吧。”


    上官韜不語,他明白這是趙龍傑不滿他一個毛頭小子奪了他大軍的統帥之權,利用自己的資曆向他顯示自己的憤懣。


    “報!昨日派出的斥候已經迴歸!”前軍的探馬帶迴了上官韜想要的情報。


    “前方戰況如何?”


    “啟稟殿下,北夷大軍已有異動,似乎有一支新的部隊將與其匯合。”


    “糟了。”上官韜心下一凜,他所猜想的情況似乎要成真了,“地圖!”


    上官韜認真地查看著陰山關附近的地圖,眉頭越蹙越深。


    “大軍距離陰山關還有多遠?”


    “迴殿下,距邯山關還有兩百裏有餘,陰山關還需從邯山關繼續西行五六十裏。”


    “來不及了。”上官韜無奈地搖頭,想要讓大軍及時趕到支援陰山關看來是不可能了。


    李泉不解地問道:“殿下,這是何意?”


    “傳我將令!龍虎騎立刻卸下除武器外的所有甲胄輜重,隻攜帶一日水草及口糧,即刻隨本王抄山中近道馳援陰山關!”


    “殿下!您棄大軍不顧將欲何往?陰山縱橫錯雜,老臣從未聽說山中有近道可直通陰山關!”趙龍傑看著掛甲披胄,持槍上馬的上官韜,縱身立於馬前阻攔道。


    上官韜立於馬上與趙龍傑對視,西風揚沙,吹亂了上官韜盔上的紅纓,趙龍傑乃上官天翊為他安排的幫手,在軍中資曆頗深,此事不取得他的同意隻怕是難以實施。無奈上官韜隻能翻身下馬,略帶抱歉地對他說道:“老將軍,事情急迫,本王本想待為陰山關解圍後再行向眾將解釋,既然老將軍尚有疑問,那本王就長話短說了。陰山關關防並不及邯山關,乏兵缺糧,且位於邯山關前方要衝之地,北夷要攻下它不過半月足矣。可是北夷卻停止了行動,原因很簡單,他們在等,等待另一隻部隊的到來。”


    “什麽部隊?”眾將還是大都沒有明白上官韜所指何事。


    “攻城部隊。”趙龍傑低吟道。


    上官韜佩服地看向趙龍傑,不愧是沙場宿將,判斷力果然非同凡響,難怪父皇非要特意將他從南方召迴,安排他隨軍出征。


    “趙老將軍所言不差,北夷以騎兵為主,最適合在廣闊的平原和荒野上作戰。可是陰山關前卻地勢奇特,關前狹窄而兩側多亂石,大軍團根本無法完全展開,要想攻下陰山關隻能分批不斷進攻。但以北夷的兵力看來,這種方法雖然會傷亡不輕,但攻下小小一個陰山關並無阻礙。隻是,為求穩妥,他們放棄了這種方法,將大軍駐紮在遠離陰山關的地區,防止被關中軍士偷襲。而且那地方靠近北夷,糧草轉運方便,他們便在那裏等待從後方調來的攻城兵器,打算一舉攻克陰山關及邯山關。今日斥候迴報,北夷大軍已有異動,想必是攻城部隊將至,他們即將派出精兵護衛攻城部隊攻打陰山關!”


    “什麽!”眾將盡皆驚慌失措,倘若推斷屬實,此時北夷大軍應該已經出動,以陰山關的關防根本無法抵擋攻城兵器的攻擊。北夷大營距離陰山關隻有百裏,可大軍距陰山關仍有兩百餘裏,遠水解不了近渴,隻怕大軍抵達陰山關時隻能見到破關的北夷士兵了。即便派出快馬通知邯山關守將派兵增援,以目前的局勢而言陰山關失守已成定局,一旦援軍未能在關破前抵達,那麽麵對北夷的追擊根本無異於以卵擊石,邯山關也會陷入危險之中。


    “兩年前我曾到過此地,在陰山中轉了旬月,在迷路中發現了一條無人知曉的小道。因此我要率輕騎從彼抄襲敵軍後翼,殺北夷一個措手不及!陰山關前狹小,來犯陰山關的北夷部隊應該未達全數,至多五萬有餘,以我兩萬龍虎騎加之關中守軍前後夾擊,定能在北夷主力支援前擊潰來犯的北夷部隊。不知此番解釋,趙老將軍是否滿意?”


    “老臣心服。”趙龍傑抱拳向上官韜鞠躬歎道。他並非真心對上官韜心存不滿,隻是身為老將對於讓一個年輕人領兵他還是有些擔心的。雖然上官天翊向他保證過上官韜的能力,可是該有的準備,他還是要做好的。但是沒想到他僅僅光憑前方那殘缺的戰報以及幾幅陰山地區的地形圖就能做出如此精準的判斷,陛下聖斷果然不差。


    “趙老將軍,大軍就交給你了。雖然步兵遲緩,但還望將軍能夠盡快趕到陰山關。”上官韜向趙龍傑致禮,此次奇襲敵後危險而艱巨,他必須親自率軍前往才能安心。沒想到兩年前陪著藍若冰在陰山饒了旬月,不想今日竟有如此奇效。隻是,現在不是想那些的時候……


    “傳令!龍虎騎立刻卸下甲胄,帶好一日水草口糧及武器,隨後從陰山小道奔襲陰山關!另,傳令斥候營,即刻派出斥候通令陰山關守將,待龍虎騎奇襲北夷後翼之時便率軍出關夾擊敵軍,務求挫敗敵軍先鋒銳氣!如有拖慢延誤者,軍法嚴懲!”


    “謹遵軍令!”傳令兵得到命令後立刻奔赴各處傳達軍令,上官韜握著手中的長槍,望向黃沙漫天的地平。明日,便是他的第一戰,也是決定此次西征成敗的關鍵之一,別無他想,快,隻要足夠快,隻要搶在北夷先鋒軍隊攻下陰山關前繞至其後翼,奇襲擾亂其陣型,再加之關中守軍夾擊,必能一舉挫敗敵軍銳氣,震懾北夷主力,為馳援陰山關爭取時間。


    軍令如山,龍虎騎不敢有絲毫拖延,兩萬精騎不到半個時辰便已整裝待發,其乃上官天翊從青龍衛中挑選出的精英,怎會與一般的士兵一般?他們可是上官韜手中最強的部隊。疾如風,迅如雷,侵略如火,這是對他們行動的基本要求。


    “出發!”上官韜翻身上馬,隨龍虎騎大軍奔騰而出,一道沈雲舒立刻隨之跟上。


    “葉雨?你跟上來做什麽?”


    “我答應了大小姐保護你的安全我就會做到,僅此而已。”葉雨策馬冷眼迴答道,自大軍開拔之日後他幾乎沒有與上官韜說過話,他的職責僅僅是保護他而已,至於其他,他不想管也不會管,這是他們之間的戰爭,和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


    望著龍虎騎消失在山道中趙龍傑收起心中的感慨,傳令全軍:“眾軍即刻收拾好所有軍備,加速行軍,務必在兩日內抵達陰山關!”


    關內的上官韜和趙龍傑正在拚盡全力與時相競,率領各自的部隊盡可能快地向陰山關馳援。對於他們而言,心中是焦慮,隻要能趕上,戰局就可逆轉,而關內的守將,一無所知,麵對百裏外的數十萬北夷大軍,心中是難掩的恐懼。


    今日清晨斥候便已送來北夷大軍前鋒開拔的情報,粗略估計已逾五萬之眾。單前鋒就有五萬兵力,憑陰山關中的兩三萬守軍何以相戰?待到北夷主力到來,能否全身而退仍未可知。


    雖然後方有傳令送來情報言明二皇子上官韜正率領八萬大軍馳援陰山關,隻是昨日最後一批傳令到來時迴報大軍距陰山關仍舊有五百裏,根本指望不上,圍城,真正的圍城啊!已是死地,能否後生?沒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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